星河侧身行了个宫礼,“国公爷真是叫人敬重!为了赶路竟不顾自己的身体,硬是让车驾狂奔了三十里,追回了半柱香的时间,才不至于耽误吉时。您与上大将军夫人兄妹情深,对上大将军惦记期盼实在让人动容!”
她的一番恭维,让十分了解李实的杨遒夫妇傻了眼,这位长房兄长一向倨肆傲慢,又何时如此关心过他人。
李环眼珠一转,立马知道这是星河的托词。
她侧身向李实行礼道:“兄长一番心意,小妹与夫君感激不尽。”
平白得了高帽,李实干咳了几声,讪讪地笑道:“哪里,哪里,诚然是……对妹夫的欣赏和对妹妹的怜爱。”
李环道:“既然车夫不好,归去时便用军中车夫吧。三十里路能追回半柱香,兄长的车夫可以入伍做仓甲兵了,就留给我吧!”
李实闷哼了一声,摆手道:“甚好,别再叫他到我眼前晃了!”
星河原本担心自己一时玩心,会连累的车夫受罚,听李环这么一说,着实松了口气。
她在一旁笑道:“几位亲眷叙旧且先放一放,陛下安排的正事要紧。”
“宋作司请!”卫国公捂着胸口道。
杨遒夫妇回过神,这才晓得她是代表陛下来劳军的内廷女官。
两人匆匆跪拜,满营兵将纷纷放下兵器,跟着主帅夫妇,向星河所立方向跪拜下来。
虽是代表君王,星河亦觉得不能承受。
她微微偏过一些方向,便从司仪内侍手中接过宝册,端正了身姿念道:“上谕:上大将军杨遒,朕之肱骨心腹。携夫人李氏戍守边关风霜苦寒,养育数子皆入朝朕分忧,实乃文武群臣之表率。特赐御酒,犒赏西北军众兵将。”
杨遒伏拜道:“谢主隆恩!”
“谢陛下恩典!”
如此齐整的呼声,显然经过数次练习。
星河心中一声长叹,伴君如伴虎,即使是边关外将,到了这天子脚下,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
营帐内毡毯烘暖,人微醺。
炭盆里不时跃起火星,一溜烟浮起,又转瞬化为飞灰。
循例的宴席,星河如坐针毡,自是因为上大将军不时的查问,以及上大将军夫人显露于色的分外关怀,更是为那贪怀痛饮后口无遮拦的卫国公。
把盏相祝,出口全是迷糊的劝酒说辞。
李实此时满脸兴奋,完全没有赶路前的羸弱,更没有晕车的苦楚残存。
“贤弟啊……小弟呢,在这京城里啊,人缘好。你们回府以后,缺什么只管知会你弟妹去办!”
“多谢兄长!”
杨遒囫囵着与他交盏,随意一口饮尽赶紧闷头吃着菜。
李环皱着眉头,对这不成器的长房兄长颇有些嫌弃。
她举盏对星河道:“我早见着你不俗,竟然是内廷作司。多年以来,各家有封号的诰命夫人或小姐之中,唯学识上乘、品行超然者方能入宫任女官。若然记得没错,上一位中宫作司是六十有余的尉迟家主母,一品诰命夫人徐氏……那还是前朝的事情。”
“夫人见谅。”
星河举盏道:“小女当时身负皇命,并非刻意隐瞒……夫人关怀备至,小女惭愧,无地自容。”
“这是什么话,要怪便怪上大将军!明明晓得,却把我蒙在鼓里。凉州住的那阵子,深感招呼不周。”李环簇着眉头,指着杨遒说道。
杨遒板起了脸,自斟一盏道:“宋作司平步青云,是陛下心腹,老夫都要仰仗一份。敬你一杯,此前失礼,了表歉意。”
他这般客气便是疏远,星河脸色变了变,举起酒盏来相敬。
不等她回答,便听李实在一旁高声道:“何止平步青云,听瑾华侄孙女说,宋作司笄礼那天,陛下派近身大监亲赐了一顶凤冠……还有那大冢宰,不仅把笄礼送成了聘礼,还赐了个‘宜’字于她做表字……宇文家未来的当家主母,非宋作司莫属……”
含含糊糊的醉话,让三人当场色变。
李环惊声道:“宋小姐,你不是和我家风儿……”
星河硬着头皮道:“卫国公醉了,言过其实。陛下和大冢宰的厚爱,都是上位者的关爱,不可与您和上大将军的垂爱同日而语。”
“宇文直?笄礼上下聘……倒真像那老家伙不讲规矩的做派!”
杨遒端坐着,脸色微妙,仍然不太好看。
星河胸口砰砰直跳,只得低头慌乱的找糕饼吃。
“宋小姐,那宋……你爹看了我家的婚书,有何说辞?”
杨遒忽然的问话,让她一阵头皮发麻。
人一旦说了谎,便不得已要以更多的谎言把它圆下去。
“我父亲……他说……挺好!”
一句话说完,星河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挺好?”
杨遒豪气大笑,“那老顽固的气量,倒是比老夫想的高。旧事莫提,待我回去,跟他一笑泯恩仇,你们的婚事自然水到渠成!宇文直……旁人畏惧他,老夫可断不会!”
想来上大将军也是醉了,竟然忘了此前和她的约定——后位不定,不提婚事。
如今虽然立了太子,中宫却依然空虚。
四方将军归朝,大伯父回到京中,又有军功待赏,免不得又有人要提立后的事情。
近来宇文贵嫔按兵不动,宋凝香那却生了变故……局面倒比立太子前更加混乱、危险几分。
星河堆起满脸苦笑,“莫非上大将军和我父亲之间,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杨遒强打起精神,大手一挥,随意说道:“政见不合罢了。小事情,小事情!”
李环今日心情起伏,饮了几杯酒,脸上也浮起红润。
“将军一把年纪,哪有糊弄小孩子的道理。我在闺中时便听过,他和靖国公家世子……因为元栖公主,争风吃醋闹起来过。后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靖国公世子一气之下离了军营,一心读书做了个文官。当年俩人明明情谊深厚,竟然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陌路了这些年……这次儿女婚事也是机缘,将军你还是拉下脸,好好跟靖国公赔个不是,冰释前嫌的好。”
星河心里一抖,全然是窥探到长辈风流韵事的激动和不安,赶紧一边俯首吃菜,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下文。
夫人这番说辞,显然让大将军不太满意,他把酒杯重重跺在案上,“怎么是我赔不是了?若不是因为他那个倔脾气,公主怎会离开禁军……怎么会遇到易天术,又怎么会……”
星河心里炸开了花,万万没想到上大将军、元栖公主和父亲这段往事里,还有师父一笔!
眼见上大将军半醉着慢慢要往案上伏,她终于忍不住追问道,“当年元栖公主和易天术之间发生了什么?他离开陇西军是因为公主吗?”
肩头一抖,杨遒惊觉失言,连忙站起身来嘟囔着,“天气冷,饮多了。老夫先去歇息了,夫人陪作司大人继续饮酒吧!”
李环也似乎察觉不妥,整了整衣裙道:“宋小姐,卫国公大人醉了,我送他去帐里休息。时辰尚早,你也留下小憩一阵吧。”
星河被吊起的兴趣,又一下子被拍到了地上,只能悻悻地拱手道:“小女还要回宫复命,便不叨扰了。待您与上大将军回府,小女一定前去拜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