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遒与宋之孝吵得凶,却礼数周全的一路将他的车驾护送到靖国公府。
腊八佳节,沿路府第红灯高悬。
浮动的烛光,被各式灯笼的沿口剪出多姿的形状,映在地面上显示出各家主人的情致。
一人按辔徐行,一人浅掀着窗幔。
星河与杨玄风一路顾盼,却始终没说上一句话。
停下府门前,宋之孝与李环客道了几句,便施了礼转身往门内走。
星河看着杨玄风,思量着正欲开口,只听背后父亲低声轻咳。
“星河,还不进来!从今日起,到六礼俱全,你成了他杨家的人之前。你二人当少见面为要。”
“什么?!”
星河猛地回头,面色惊喜地说:“父亲,您不赶我回洛阳了?”
宋之孝嗯了一声,便径直走进府门,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侧廊尽头。
星河回身向上大将军和夫人行礼,浅笑着道:“将军、夫人,今夜失礼了。从前小女常在心中埋怨父亲不够疼爱自己,近来反思……原来是我错了。父亲越是计较这些小节,便是他心里越在意、疼爱我。父爱如山,还望二位尊长体谅。”
杨遒哼了一声,“丫头,你别维护那老顽固了。他小气便是小气,也都是老夫与他的事,你们做晚辈的就不要瞎操心了。一应礼仪都由你们母亲办,你便安安心心绣好嫁衣,等着风风光光嫁给风儿吧。”
星河双颊一红,瞟了眼杨玄风,侧身行礼道:“劳烦双亲,深感惶恐。”
“你这丫头,你先前跟老夫讨求亲信时可是大胆的很。怎么到了自家门前,却扭捏起来了?”杨遒哈哈大笑道。
李环在旁边用力一拍他的手,“将军愈发没个正经了!净戏弄孩子玩!”
她又笑着向星河摆摆手,催促道:“天色已晚,衍儿快些进去吧。往后,你与风儿都要遵靖国公所言,恪守礼数,万勿任性生事。”
“是,夫人。”
“是,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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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内已经上灯,东园各处檐下挂着灯笼,暖黄的灯烛光让这夜色也暖了几分。
东园仆婢本就不多,绿芜死后星河便让多数人移到院外去住。因而园中四下寂静,各偏房、书房一片漆黑,唯有暖阁层楼里点着灯。
踏上悬梯,星河觉得困倦无比,脚下如同踩着棉花,头脑晕乎乎地只想赶紧睡上一觉。
步入阁楼雨廊,便见房中烛光晃动,小丫头锦欢大约还在等着她。
那丫头小心、拘谨,任她提醒过多次还是坚持随时侍奉在侧,生怕有一丝怠慢和不周。
“锦欢,我回来了。”
星河走在廊间,扬起声音唤道。
接着侧耳一听,房内并没有任何回应。
“又打瞌睡了?”
星河嘀咕着推开门,在外室扫了一圈,并未见锦欢的身影。
匆匆瞥了一眼侧室,床榻上被褥齐整,桁架上也没有衣物……锦欢并没有就寝。
难道在内室绣花?也太勤奋了些!
继续往里走,星河轻声唤着,“锦欢……锦欢你在做什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拖着长帔,步入内室。
她余光一扫,瞥见玄关侧边的帷幔后似乎缩着一团黑影。
“谁!”
猛地回身拨开帷幔,星河对上一双惊恐的眼眸。
定神一看,眼前瞪大了眼睛,大张着嘴巴,一动不动的人正是锦欢。
有刺客!锦欢被人点穴了!
帷幔从手中落下,星河瞬时神台清明。
她张口想要叫人,还未发出声来,便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
同时,一个声音自耳边响起,“嘘!小五,是我。”
是……道涣?!
星河立刻定下神来,稍稍点了点头。
道涣随即松开手,扯着她的衣袖,一起走进烛光通明的内室。
“师父……雷桑师兄……程乾师兄……”
星河的目光从圆桌前坐着的师父,到一左一右恭立的师兄们身上划过,最后落到自己榻上躺着的女子身上。
那名女子不过二十出头,面貌秀美,脸色红润,胸前起伏均匀,看起来并没有受伤,而似乎是在沉睡中。
“她!”
星河指着那人,惊慌失措道:“师父……她……她是楚歌?!”
“小五不出门,竟知天下事。”
陈留仙饮了口茶,神情自若地说道。
“师父,你们是从西蜀找到她的吗?大冢宰知道吗?”
星河一边伸头观望,一边抓着师父问道。
道涣在一旁笑道:“哈哈,小五真是伶俐过人。连我们去了西蜀你都知道!”
陈留仙也笑了笑,饶有兴趣地说:“你总不会还知道我们是怎样找到她?又知道将军为何要找她吧?”
星河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装聋作哑也没意思。大冢宰与楚歌的往事,我略知一二,但那些恩怨与我无关,只要不伤害宇文衡,便一切都好说。”
“我们带她回来,只为解开过往恩怨。往事无关后代,自然不会让宇文衡知道。”陈留仙抚着长须道。
星河点点头,看着榻上的女子,一字一句说道:“多年以前,楚歌对自己和大冢宰下了‘寤寐蛊’,那‘寤蛊’让人困倦却难眠,‘寐蛊’又让人时时昏睡、神志不清。你们得到大冢宰的指点,知道‘神女’死前曾筹谋去西蜀,便去那里找她的重生之身——一个时常昏睡却天赋异禀的女子。有如此明确的线索,自然不会太难找。大冢宰知道自己中了心蛊,也知道‘神女’重生的秘密,但却不知她会重生何方,也不知‘寐蛊’离开‘寤蛊’后的症状,是以他寻遍天下也找不到她。”
听着她的话,陈留仙忽而呵呵笑了起来。
“小五啊,为师该怎么说呢?你真是上天送给我,解决当年那桩风月旧案的宝物啊!”
平白被师父称赞,星河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照师父的套路来看,既然称她是个宝物,下一步自然是给她安排件难办的差使。
星河手一挥,“师父万勿再假客道了。只需要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便是刀山火海,您吩咐的事情我一定拼死做到。”
“小五,此话当真。”
陈留仙打起精神,眼中露出一道精光。
“自然不敢欺骗尊师。”
星河心里冷哼一声,若是她问的事情答案如猜想一般,自己与神相这场师徒情分也得尽了。
陈留仙做了个有请的姿势。
星河清了清喉咙,“您可认识一个叫易风回的人?我研究过他的功夫路数,‘斗转星移,步潋清辉’与‘连山步’如出一辙,您可有适当的解释?”
陈留仙一愣,失神片刻,忽而指尖一抖。
“你所说的易风回,多大年纪?”
星河眼光一动,“年仅而立,他……是个南朝人。”
陈留仙掐指一算,口中发念念有词道:“难道他是……宗主……雾隐……”
在他犹豫之间,星河郑重地跪下,“师父,徒儿不妨禀告您。易风回是南朝细作,差一点挑起我朝大乱。我与他有些私仇……必须知道他的底细。您若知道请告知一二,若是当真不知道……只需要一句话,弟子以后便不再问了。”
陈留仙的脸色愈渐阴沉,抬起的手慢慢放下,语气沉缓的说道:“小五,为师并未见过你说的人。但听你的描述,猜他可能是南朝雾隐门的人。雾隐门门主,曾与青莲教宗有过一段情……这个孩子,甚至可能是两门的传人。至于其他,为师并不知道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