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间,宇文直长剑出鞘,又将一只恶灵一分为二,以身挡在三人前面。
“这位姑娘,你说的正是我心中所想。无国何有家?无国何有万民安生?将来做的事,我并不悔恨!送他们去死,我愧对列祖列宗,愧对自己一身血脉……但那所有的罪恶,我愿意一身来背——所有的愧疚我自己承担,每一个漫漫长夜我独自熬过,余下的亲族血脉我一人守护。即便再来一次,再让我得到宇文素、宇文睿、宇文启……他们密谋反叛的书信,我还是会用能保住祖宗尊严的办法了处置他们。那些愚昧盲从的陇西子弟,宁愿让他们的父母、亲人啖我肉、饮我血,也要送他们全数覆灭。”
他的话句句带血,字字藏刀,听者心中不免凄切。
星河嘴角挂着血珠,却勾起一抹笑,“若我是将军,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倒不是出于对先皇的忠诚,或是所谓孝义,而是审时度势的明智之举。当时突厥大军南下,东齐蠢蠢欲动,南梁陈兵十万于南境一线。陇西军谋划反叛,简直是引火自焚,即便取得了江山也撑不得几时。识时务者为俊杰……您便是那俊杰,纵然壮士断腕,也绝不会贪恋权位,让宇文家和整个大魏万劫不复。过万人战至三百,那三百亲兵都是身经百战对您最忠心耿耿的将士,也是此后陇西军的灵魂。保住了他们就是保住了自己,保住了陇西军,您说对不对?”
宇文直肩膀颤了颤,迎面劈开两个袭来的恶灵。
“哈哈,姑娘你倒是快意!也深懂我的心。若是娶回家做夫人,一定宜家宜室。”
“宜家宜室?!不负时光错乱,您对小女倒还真是看得上眼。”
星河乏力地笑了笑,“您后来确实娶了一位跟我很像的夫人,她不仅聪明还骁勇善战,只是您却从未爱过她。您爱的人,就在这城隍庙,桃花树畔……您说无悔,对眼前人可有悔愧?人生唯此最蚀心,不思量自难忘,便会叫人痛不欲生。”
她望向楚歌,对方亦用闪亮的眼睛看着她。
楚歌终于开口道:“姑娘,比起我来你倒更像算命的。字字句句都切中人心,连我一点小心思也给看透了。明日他就会回金城,去和他的未婚妻见面,而我却拿起了放不下。甚至我想若是死在这……”
一滴滴眼泪滑下,她的声音渐渐低到再也听不清。
小铃儿伸出手,抹掉她脸上的眼泪,嘟着小嘴道:“姨姨别哭了,我们一起去看花灯。”
“哐——”
一声巨响。
穹顶彻底坍塌,黑烟灌顶而下,落地便幻化成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凶兽。
宇文直眼中透着狠绝与坚毅,挥着长剑殊死砍杀。
星河、楚歌把小铃儿护在怀中,以一己之身抵挡着恶灵的奔袭。
“开门!开门!”
让人不寒而栗的嘶吼声从云中传来。
黑烟自四面八方汇集,在四人周身旋起一道暗黑的风幕,慢慢裹成一朵巨大的黑莲。
黑莲花慢慢旋转……厚重的花瓣逐渐收拢……
顶上透来的光亮越来越弱,可见的天空也越来越小,宇文直的长剑再不能给它造成任何伤害。
只差一丝,这怪物便要将他们彻底吞没。
那心魔,终于还是要吞噬宇文直!
……
“阿衍!”
一声嘶吼传来,直击星河的心底。
是杨玄风!他回来了!
她一阵颤抖,不知从何重拾起一股力量。
从脚边摸回“噬光”,她用尽全力扑向那声音的来源处。
一瞬间,天地无声。
缓缓地,即将合上的黑莲瓣慢慢裂开一道硕大的口子。
金光从缝隙中斜照进来。
下一刻,黑莲坍塌,落地无踪。
……
黑雾散去,天地重回光明。
眼前一个“血人”,半跪在咫尺之外。
星河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他。
那“血人”慢慢抬起头,因痛楚而扭曲的脸向她挤出一丝微笑。
“三郎!”
星河嘶吼着,奋力爬向他,却在迷蒙的泪水间看清他心头插着一支鎏金的匕首。
鲜血顺着刀柄滑落如珠,染红了他胸前半襟白衣。
即便知道梦醒后他会毫发无伤,星河却还是慌了神,半跪在他身边,双手在匕首前颤抖,望着涔涔不止的血流,不知如何是好。
杨玄风握住她的手,冰冷却有力。
下一刻,破焰刀被交到她手中。
“我要走了。答应铃儿的事情,只能靠你了。”
“不,我一个人不行!”
“阿衍……即便知道这死是假的,我还是很怕。有你以后,特别怕死,还有点怕冷……”
“不要死!”星河低吼道。
杨玄风的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颤抖着说:“记住这感觉,倘若今后我惹你生气了,惹你伤心了。起码可以想想……最差也不过今日……”
他的手从手心滑落,星河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痛彻心扉。
也第一次明白了,痛彻心扉是没有眼泪的。
杨玄风最后一丝气息消散,身体也如萤光般随风而逝。
星河伸手去抓,却攥了一手空无,只握着那把淬出了寒光的“破焰”。
庭院里恢复如常,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烟障、恶灵,也从未有过方才那场恶斗。
……
宇文直尚有些发蒙,伸手扶着楚歌,立在桃花树下。
楚歌抱着小玲儿,与他并肩而立,依旧是方才欣赏夕阳的样子。
“花灯!”
“花灯!”
小玲儿和楚歌一前一后惊喜地叫道。
星河心中一个激灵,迅速爬起身来,猛地抬起头,顺着她们的方向去看,只见遥远的天际,两盏孔明灯正在徐徐上升。
楚歌抱着小玲儿,两人亲昵地靠在一起。
看着那两盏灯,她们一个笑颜绽放,一个嬉笑不止。
“花灯?孔明灯?这怎么可能?!”
看着她们的笑脸,星河脑中仿佛炸开,一时间心乱如麻,彻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往骨头里钻。
一个士兵小跑着进来,半跪下对余文直道:“报将军,今夜有南风,讯息已经发出。军中知道我等方位,应该不至于乱中出错。”
余文直点点头,挥手道:“吩咐下去,暂时在此修整一夜。明日一早回金城。”
“是!”
那小兵再拜,转身正要出去,却被星河挡在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