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星河送信,宋临川马不停蹄回京,依然没有赶上宇文协咽气。
新任的大冢宰尚未赴任,便一命呜呼。
朝堂民间议论纷纷,皆谓宇文家家门不幸,是以子弟逐个殒命,苍天大树也会枝叶渐衰,甚至有人谓大魏国运有殇,将逢灾劫大变。
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动荡。
幸亏四方将军仍在京中,拓跋琰方勉强稳下阵脚。
而今,武定公家仅剩宇文昭、宇文衡二子,一人将是突厥驸马,一人又是庶子,皆不能继承家主和宇文直的戎马功勋,这让君王再次陷入了焦灼。
一方面,权臣家族后继无人,的确让他心头一直悬着的一把剑落了地;另一方面,宇文烈的威望无人能及,很可能成为宇文家新的中心,成为下一个……甚至更有野心、更危险的宇文直!
大冢宰之位悬而未决,朝堂气氛一时间变得十分微妙,不断有五官衙门的重臣旁敲侧击的奏报群臣不可无首,却始终无人出声建议委任何人。
……
一路奔波,宋临川没赶上看诊,却赶上了靖国公府的订婚宴。
因为宇文直的大丧,宋之贤和宫轻羽这场订婚宴也简单了许多,宾客皆是自家亲眷,并未邀请任何交好的世家。
难得宋家近亲三府皆在,宫家也从洛阳派了三位叔伯辈的掌事参加,而宫轻羽的母亲宫汐不知是否遇上大事或者不满意这桩婚事,并没有从西蜀赶到长安。
宋之贤铁树开花,兄长们自然相当重视,是以事务繁忙的征南大将军宋之信,也早早到了靖国公府与亲眷们寒暄。
星河捏着沈随安托付的信物,在大伯父附近打着转,想见缝插针找机会向他禀告此事。
奈何,家中旁系侧枝的亲戚委实太多。这次已经缩小的不能再小的宴会,还是来了百十口人,而且携家带口的挨个向大伯父请安,是以到宴会即将开始之前,她始终没找到机会上前说上一句话。
最后,还是跟着父亲、大哥一道,才凑到大伯父的面前。
似乎早已通过气,宋之孝带他们兄妹拜见他时,宋之信丝毫没有讶异,反而已经备好了一份厚礼。
星河长揖之后,并没有立即起来,而是摸索着那个铜件,又掂量了一次自己的说辞,便顺势呈给他。
宋之信称赞她管家有方,对令伯的处置得体有方,看起来心情正好。
星河心中一喜,找了一上午的时机终于来了。
她刚要开口,却听见堂外一阵豪爽的大笑。
“宋贤弟,恭喜!宋兄,府上大喜临门,我携全家来贺了!”
“杨老弟,你来了!不甚欢迎!”宋之信立刻起身相迎。
上大将军夫妇竟然携全家不请自来,星河讶异之余心里一阵惋惜,好不容易等到的大好机会,就这么被搅和了。
起身见过礼,她便瞥见了杨渊夫妇的若有所思,杨炎、宇文荻神情的一冷一热,还有杨玄风满满的心绪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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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与杨玄风对坐相望,两人神色各异皆有些不自然。
眼看宋之孝和杨遒签下婚书,席间众人一阵欢呼。
星河暗暗咋舌,不得不佩服上大将军夫妇的魄力。
近来父亲一直借三叔的婚事,拖延着不肯与杨家订立婚书,今日他却全家临门,又是当着宋氏家族亲眷们的面求亲,直把她父亲给逼到了墙角。
嫣红的婚书,叠成厚厚一沓,记录了繁复的礼节,亦记录了俩人一路走来的不易。
今日两家换书,宋家喜上加喜,宴席上亲友言笑晏晏,却让人感觉如此的不真实。
星河一时思绪万千,直盯着它们出了神。
……
宫轻羽今日打扮的很美,配合宋之贤的年纪,穿的并不是艳丽的嫣红,而是沉稳的紫棠色,坐于厅堂中一派大家闺秀的气质。
待到宾主互相敬酒时,星河亲手奉着一方盖着红绸的小托盘走到她面前。
“三婶,这是贺你与三叔喜事的礼物。”
宫轻羽伸手理了理她的鬓发,“这么乖,不枉你三叔疼爱你,姐姐在那帮猴崽子里也最看重你。”
星河眉梢一挑,“从小到大,兄弟姐妹中我最佩服三婶,尤其是你看人的眼光。”
宫轻羽没脾气的笑了,伸手揭开红绸,只见托盘上安放着一块羊脂白玉的印鉴。
星河将托盘举到眉前,弓身行礼道:“此乃靖国公府当家掌事的凭证,由府中女主人代代相传。从太祖母传到祖母,祖母又传给我母亲。今日,我便代母亲将它交给三婶,将来靖国公府在三婶的打理下一定更加兴旺。”
宫轻羽着实吓了一跳,连忙推拒道:“莫说我年岁不足,理不了一府的家事,尤其你三叔也对家事也不感兴趣。如今临川回来了,将来你还有嫂子,让我管家怎么使得?!”
“弟妹莫要推却。”
宋之孝走到一旁道:“临川还小,指望他继承家业为时过早。星河有此建议,也正是老夫和兄长的意思。只是弟妹你曾一手掌管宫家西蜀分号,将来只管府中家事着实是屈才了。”
堂上宋之信亦和道:“今日星河的婚事也定了,将来打理靖国公府、征南大将军府的重任,便只能盼望弟妹一力承担了。”
两位兄长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原本十分犹豫的宫轻羽实在无法拒绝,与宋之贤交换了下眼神便点头应了。
交了印鉴,星河如释重负。
这一年,与赵明城几番交手,领着李成、梁文另辟蹊径,若是宫轻羽恐怕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周折,一门三府交到她手中着实放心。
坐回哥哥的身边,她感受到一丝放松的滋味。
十年了,她还从未像今日这样,彻底放下心头重压,倚靠着兄长的臂膀上,安心在父亲、叔伯们的羽翼下,停留在相知相许之人的目光里。
从此她再不是孤身一人,不用在漫漫长夜里惊醒便再也难眠,这份安心让她从周身到心底一丝不差的暖和。
宴席的一团和气,叫她忍不住想喝点酒,却在杨玄风的注视下不敢妄动。
眼见他站起身来,应酬着向他祝酒的宋氏亲眷,星河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
将来每一场筵席俩人都将并肩而坐,每一个平凡、特殊的日子都将与他共度,每一点喜怒哀乐都可以与他分享……
终于,他们要把爱与信任变成了更深、更亲密的情义。相识不过一个春秋,竟能有这样携手将来的缘分,命运果然是玄之又玄的东西。
她的思绪被厅堂外传来的嘈杂声打断,紧接着便听到两侧回廊一阵阵疾速的脚步声。
盔甲相触……刀兵碰撞……
整个宴会仿佛是被围上了。
匪夷所思的是席间有两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又有众多文武重臣,宋氏一门大喜的日子,竟然有人敢这样来找晦气。
宋之信和杨遒最先反应过来,立刻离席带着近身亲随迎了出去。
星河赶忙跟上去,只见前庭大院、厅堂四面围满了身着金甲的禁军内卫。
两排士兵开了道,禁军右副统领宇文励一身甲胄,快步走上前来。
他奉出明黄的诏书,站到庭中高声道:“陛下有旨,急召征南大将军宋之信及亲随将领入宫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