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死一般的沉寂。
“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杨玄风闭上双眼,缓缓说道:“征南大将军和宋贵人一朝丧命,宋凌亦入狱待罪,群臣忖度事出有异,唯恐避之不及……可任谁也想不到,在这山崩海啸当头之际,靖国公会当朝问太后讨要自己的女儿……谁也未想到他会那样决绝,不顾生死捧出先帝起居注,证明其身体康健,并执意要太后公布先帝真正的死因。引得太皇太后震怒……”
星河一动不动,全身的血脉仿佛凝结。
她已经猜到了最坏的状况,却仍不敢相信这事实。
“所以呢?”她嘶哑着声音问道。
杨玄风早已面如死灰,木然地看着她说:“太皇太后盛怒之下,命太后、关中侯及当值太医当朝对质。正当时,元栖公主与尉迟大将军却双双站了出来,向太皇太后和群臣揭露了事情的真相——陛下实乃遇刺身亡!刺客是禁军统领沈随安,他与宋贵人暗通款曲,共同密谋刺杀了陛下。他们证实宋贵人并非殉节,而是与其父一同饮鸩谢罪。他们还说……论罪时你也在场,还说有证据要呈送,结果却逃之夭夭……阿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说那东西是你要带去证明宋贵人清白的?!”
星河抬起头,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我说陛下被刺身亡,你信了吗?解释那证据……你给我机会了吗?当时你心心念念不过是如何把我留下,好让宇文烈放过你大哥一命,我说了些什么你真的在意吗?!”
“阿衍,我愧对于你。”
杨玄风深埋着头,捂着胸口神情痛苦。
“旧伤复发了吗?看来师父的药你没好好吃。”
星河伸手搭在他肩上,轻手抚了抚他身上的麻衣。
杨玄风翻握住她的手,“阿衍,你……”
星河看着他的眼睛,目光无哀无伤却叫人心寒,“所以,我父亲不在了吗?三叔……大哥……恐怕都不能保全吧?”
杨玄风从袖中抽出枪头,交到她手上,“证据确凿,让靖国公羞愤难当,当场触柱而亡;临川大哥和你弟弟河洲被押天牢待罪……太史令大人,尚未被问罪,却在自己书房里放了一把火,身殁于火海之中。”
说完他解开腰带,敞开自己的襟口,指着心头道:“阿衍,覆水难收。你杀了我吧,我将这条命赔给你!”
“赔命?”
捏着冰凉的枪头,星河忽然失笑,却又随即收敛起来。
她抵到杨玄风眼前,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我曾说过,假若你负了我,我必会让你感受到和我一样的痛。如今因为你,我一门尊长尽丧。杀了你,为免太轻了!”
杨玄风猛地摇头,“别这样,是我留的你,是我负了你,一切与他人无关!”
星河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现在我可以走了吗?还是你要信守承诺,关足我七日?”
“阿衍,别走。弑君之罪,罪及满门。你回去会有危险的!”杨玄风按着她的肩膀,激动地说。
“危险?家门一夜倾塌,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你与其担心我有危险,不如担心我若不死,自己一门要如何保全。我宋星河,今日和你杨玄风一刀两断,从此再无恩义,只有仇恨和报复!”
星河举起枪头,割下自己一缕发丝丢到地上。
青丝……情丝……
断了,便是断了。
将枪头丢到地上,她捡起地上的白衣、麻服一件件穿到身上。
望着门外的飞雪,她头也不回地说道:“杨将军,你还没答应呢。我可以走了吗?”
杨玄风默然无语,拾起那缕发丝,握在拳中暴起了青筋。
不再等他的回应,星河终于走出了房门。
周围十分僻静,布局竟有些莫名的熟悉。
原来她就被关在上大将军府,这间房子所在的小院正在祠堂的一侧,正是她与杨玄风相识的地方。
庭院深深,柏枝盛着层雪。
乌鸦掠过,凄厉的叫声让人心底发憷。
她的白裙拖在雪地中,白色的身影与周围相接,渐渐融为一体。
孑然一身,淹没在天地大雪间何其渺小。
不远处迎来走来另一个白裙麻衣、簪着白色绢花的女子。
两人相视一眼,都僵住了身子。
宇文荻向她伸出手,颤抖着喊道:“阿衍,你……你怎么在这,大家都在找你!夜须弥、画眉、独孤莫云都快把长安翻遍了!”
星河一抬头,冰冷的目光如寒夜星芒,凌厉的落在她身上。
宇文荻心中一抖,生生的退后了几步。
星河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半晌才说句,“你,为我三叔戴的孝?”
宇文荻顾不得许多,快步走向她,一把抱住她说:“你都知道了……这几天你到底去哪了?公主和大将军说你逃走了。我们却都不信!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你到底去哪了?!”
说着说着,她便落下眼泪来,滴落在星河的脸边。
星河一把推开她,举袖擦了擦自己的脸,面无表情地回道:“荻姐姐,宋家一门丧事你也出了不少力。如今全在你兄姐的计划之中,你该高兴呀,哭个什么劲儿?”
宇文荻彻底愣住了,“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星河上前一步道:“那我说点你能听懂的。冬月十二,陛下召你我入宫那日,你对我下了什么药?”
宇文荻猛地摇头,“阿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
星河咬着牙,挤出两个字,“寒月。”
宇文荻脸色惨白,“你听我解释!”
星河摇了摇头,嘴角噙着笑说:“寒月这种药,能让人脾胃发冷,产生一种与饥饿无异的感觉。你这么做,只是为了入宫以后让我去膳房,顺道到附近最僻静的桐心阁,去撞破宋贵人与人私会的事情。与你配合的人,便是乌月大祭司。你们在那里设局,想用幻术让三位尚宫和我相信,宋贵人和沈随安有不可道破的关系。可是,谁能想到呢?在那之前几日,我服了许多‘伤忧草’,那日机缘巧合之下,却看见了真正与宋贵人有私情的人。”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却已经让宇文荻濒临崩溃。
她抱着自己的头,仿佛失了魂一般。
“我真的不知道!那日去你家之前,大祭司只身来找我,带了一些江南的茶叶。她说你一定喜欢,但你与云依公主有些误会,让我不要说是她送的……难道那茶叶里加了你所说的东西?阿衍你相信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做!甚至不知道你进桐心阁到底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