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负雪,廊下回风。
宇文烈一身淡金长袍,宽大的氅袖随风猎猎振展。
一名相貌普通的暗卫单膝跪在一旁,“报告家主,昨夜我等在乐坊外被人伏击,身中一种不知名的毒蛊,昏睡了一整夜。待到清晨醒来时,只见到杨玄风独自一人离开,宋星河……不见踪迹。属下失职,万死难辞,恳请家主降罪!”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宇文烈慢慢皱起了眉,摇着头道:“罢了,风影,此事是本将军的疏忽了。万没想到,除了宇文昭和独孤莫云,还有人在暗中帮她……不要命的竟然大有人在。”
暗卫风影低头道:“属下已命京中所有影卫出动,定当竭尽全力追回宋星河。”
立下血誓追随新家主时日不多,他身为血影统领,竟然连一个小丫头都没看住,此时一心只想着抓回星河将功折罪。
宇文烈却摆了摆手,“不必追了。纵鸟归林,想再捉就难了。当下京城朝局不稳,你等不宜动作太大,以免招人注目。”
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宇文烈一抬手,“你且退下,近来切记低调行事。”
“是!”
风影纵身一跃,消失于高墙之外。
一名小厮止步于院外,拔高了声音道:“将军!夫人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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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低低悬着八盏水晶灯台,透出耀眼十足的光亮,映着熠熠生辉的南珠帘幕,一齐摇摇晃晃、恍恍惚惚让人眼晕。
宋凝香坐在象牙菱花纹的镜奁前,木然看着镜中的自己,任由霜儿替她梳着长发添着妆。
此地,处处纤尘不染,摆设精巧唯美,仿佛要收集齐天下所有耀眼的东西,当真是一方精致的金丝笼……不知曾经的主人是怎样一个娇柔妩媚、惹人怜爱的女子。
……
一个暗影自玄关进来,脚步不轻不重,仿佛刻意放松却又刻意掩饰着那份刻意。
“夫人大病初愈,却愈发美了……精神也与往日大不相同呢!”
霜儿将一支冰凌花簪,簪在宋凝香乌黑的云髻上,左右欣赏满意地笑个不停。
宋凝香露出一丝苦笑,“哪里不同了?”
霜儿笑着回道:“您一向身子单薄,最惧寒冷。往常冬日里,四尊火炉万万不能缺少,今日却只留了一炉,可见身体是大好了!这身体好了,精神便也好了,于是哪里看着都好!”
“我并不畏寒。冷一些,人也……”
宋凝香咽回了嘴边的话,死盯着镜中多出的那道模糊的人影。
“哗啦——”一声。
珠帘被重重地拨开,宇文烈径直走了进来。
霜儿看清来人,连忙回过身,伏拜道:“大将军好!夫人已经大安,请您放心。”
宇文烈摆摆手,“你下去吧。”
“是!”
霜儿恭敬地起身,又向宋凝香行礼,“夫人,霜儿就在院里,您有事吩咐只管唤我。”
宋凝香长睫一动,“走远一些。”
“是!”
霜儿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乖觉地应了下来。
……
娇小的身影退出房间,轻手轻脚地掩上白橡木的雕花隔扇门。
宇文烈走到宋凝香面前,俯身向她伸出手去。
“香儿……”
宋凝香从容地避开,利索地站起身来,左右展开素纱的裙袖道:“宇文大将军,您能否解释一下。我一个为陛下殉节的罪妃,为何会在你府上……如此精致的囚室之中?”
“囚室?香儿……你觉得我在囚禁你?”宇文烈避重就轻地说道。
宋凝香手腕一回,迎面向他袭去。
宇文烈本能的后退,反手接住她的攻势。
素纱翻飞,金袍叠影。
云手交缠,大开大合。
十招之内,两人相互控制着对方的双手,似乎是打了个平手。
宋凝香所服的毒药,虽不致命,却于身体大有损上,这样的平手免不得受了宇文烈的谦让。
她愤然抖开手,“为何不还手?真当我是你那娇滴滴的小妾了?”
宇文烈负起单手,“香儿,不管那丫头与你说了什么。你是你,她是她,没有任何关系。”
宋凝香冷笑了一声,“只是长得一样罢了,自然算不得有什么关系。听说你夫人先前失踪过一次,月余才回来……按照霜儿说的时间,莫非是你在内廷拾到我的凤钗,三番四次搅扰那阵子?”
宇文烈并不多做解释,伸手握住宋凝香的手臂,将她拉到了圆凳边。
“你好好休息,安心待在这里。”
“安心?”宋凝香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我夫君,父亲、弟弟都死了,你叫我如何安心?”
宇文烈按着宋凝香的肩膀,强行让她坐下,“拓跋琰早已疑心你我……他若不死,就是你我一同殒命,你父亲、弟弟也必不能保全。”
“你……难道真如星河所说,行刺陛下的沈统领是他人假冒的?那弑君大逆……可是你与宇文葵策划的?”
宋凝香凝视着宇文烈,等着他的回答,却又怕他的回答。
宇文烈道:“是不是又有什么重要?你说对他并无情义,若非他死了,你又怎能回到我的身边?”
宋凝香摇着头,难以置信地说:“你一直在利用我……花那样多的心思,欺骗我的感情,只为栽赃嫁祸我与沈统领,让我家一门为你顶罪!宇文烈,你好狠的心!好歹毒的计谋!宇文葵恨我入骨,你们兄妹倒是情深,为了让她成为后宫之主,你当真挖空了心思啊!”
“我纵使歹毒,也歹毒不过你父亲。经我查证,他与当年害死我父亲,让陇西军覆亡的人大有关联……他还毁了你我的婚约,欺骗你入宫,害你我误了这么多年!”
宇文烈咬牙切齿,脸色阴沉的吓人,“我不怕你恨我,纵使今生今世注定互相折磨,也要把你留在身边,余生朝夕相对,方能补偿这么多年的心意难平。”
宋凝香揪着自己的胸襟,“是我害了他们。”
有一丝不忍心,宇文烈的神色缓了缓,“宋凌没死……昨日,宋星河回来了。她并没有带回所谓的证据为你翻案,却捧着高祖陛下所赐的‘丹书铁券’上殿,为宋凌赎了死罪。”
“就这样吗?星河既然动用到了‘丹书铁券’,我家必然一门不保。”
宋凝香面色苍白,幽幽地问道。
想到她早晚会知道宋家的事情,宇文烈也不再掩饰,直言道:“原本,我们只要拓跋琰的命,保三皇子顺利继位,并消除征南军实力壮大的隐患。没想到宋太师和太史令二位不死不休,硬是把此事闹大……之后,他们二人意外殒命,并不在我算计之内。”
“二位叔叔也……”
面前的宋凝香已经面如死灰,宇文烈伸手将她揽在怀中。
宋凝香木然道:“皇儿呢?”
宇文烈陡然变了脸色,用冰冷的声音说道:“你若安好,他便安好;你若死了,我送他给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