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宫里真的有人要害你吗?昨日出去,竟还自己抓了药回来……你病了吗?哪不舒服?看你白日里胃口不错,入暮后却时常反胃,该不会是有人在膳食里下了毒吧?!不对啊,你有噬蛊虫护体,寻常毒物都会被它吞噬,哪那么容易中毒……”
夜须弥坐在圆桌前,手臂撑着头,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星河放下药碗,拈了块盐渍的青梅,细细嚼着去尽口中苦涩的余味。
“我的蛊师大人,你不知道中原人入秋和开春前都要进补的吗?喝碗补药而已,你也想太多了!”
夜须弥猛地嗅了嗅,“川芎、当归、白芍……的确都很温补。其他的辨不出来,倒没什么特别的草药。我说你也太矫情了,眼下什么时候了,竟还有心情进补!现在又不怕胖到面具裂开了?”
“不怕,不怕!近来惊吓过度都瘦了!”星河把药碗搁到托盘上,一起推到夜须弥眼前,“任他风声鹤唳,也无碍我们但坐观闲云。赶紧洗你的碗去吧!”
“说句人话听听!”夜须弥翻了个白眼。
星河笑了笑,“我已有脱身之策。”
夜须弥露出笑颜,“太好了!这地方跟个牢笼似的,我可一刻都不想再呆了。画眉她也……”
话还没说完,夜须弥忽然收起了声音。
与此同时,星河也陡然神色紧张。
内室帘幕被掀开,画眉探头进来,急促地低声道:“有过百兵将围了文德殿。小姐,怎么办?”
夜须弥一下子站起身,“人多眼杂,取下面具混出去怎么样?”
“来不及了。”
星河摇着头,又望向画眉,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
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袍,星河从袖中掏出一块小小的银牌,交到夜须弥手上。
“是祸躲不过。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要慌。若是入夜后还见不到我,你们就想办法逃出去。这是林泉的身份牌,用它可以从西华门出宫。你们离开这儿,就回使团找我四哥。”
画眉和夜须弥皆是摇头。
星河沉了口气,半哄半劝道:“如今,陛下当我是亲儿子……就算出了什么变故,总不会要命的。你们俩离开了,我一个人脱身也容易。到时候,我会去使团找你们汇合的!”
画眉和夜须弥仍是直摇头。
……
“兰因公子!陛下请您去太极殿。”
一个陌生的内侍只身进来,十分恭敬地说。
“有劳公公。”
星河应下,向夜须弥和画眉稍稍点头,便起身随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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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踏入太极殿,此处全然没有前日宫宴的祥和氛围。
殿堂上,高高在上的萧少俭,穿着绛纱袍朝服,带着通天冠,博山耀金,介帻玄肃,一副天子威仪。
隔得遥遥的,臣子们看不清他的面庞,也看不清他任何的表情,更观察不到他的心思和喜怒。
大殿下,左右除了最外一排跪坐在位次前的亲王郡王、三公和一品重臣之外,其后乌压压的站满了大小官员。
沉闷……压抑……
今日并非朔望,应当是常朝御殿仪。但从朝臣数目来看,隆重的朔望朝会俨然不能及。
朝臣齐聚,定然为了什么大事……
大殿正中央,一前一后、一跪一立着两名女子。
星河走近了些,才发现其中一人是林泉,另一个则是……南华夫人。
她们一个常服、素髻,仿佛闺房晨起匆匆赶来;另一个身着礼服,发髻簪钗一丝不乱,显然有一番精心准备。
此时殿上氛围像极了公堂,林泉像是受害的苦主,南华夫人则像那作恶的被告。
……
见到陈潇儿,星河陡然紧张起来。不仅因为她与易风回相似的面容,更因为她眉梢眼角中隐隐散发出的邪气,让人望而生畏。
“陛下,万岁万万岁!”
星河挥开长袖,恭敬地行稽首之礼。
萧少俭的声音响起,“兰因,你起来说话。”
星河听命起身,却听到朝堂两侧一阵窃窃私语。
萧少俭扬声道:“谢卿。他已经来了,你该问什么便问吧。”
殿侧一人应了一声,便疾步上前走到林泉身侧。
星河认得他是谢贵姬母族堂弟,官任大理寺卿的谢盛。
大殿上,萧少俭让大理寺卿随意问话,果真是要开堂审案。
星河看着林泉,林泉亦回身看着她。
星河大惊,林泉一张憔悴的面容,红肿的双眼,悲伤、慌乱、无措的表情交杂,与昨日送自己回宫时的神采飞扬,实在大相径庭。
为什么她在殿上?为什么南华夫人也在?这两个人之间能扯上什么关联?
心中正疑惑不解,又听谢盛高声说:“昨夜金陵府尹收到报案:吴江郡王被刺死在长亭阁内。现场仅有郡王的尸首、尚书令大人家的林泉小姐和刺死郡王的匕首。郡王是陛下至亲,涉案人又都身份尊贵。兹事体大,臣不敢断决,斗胆奏请在殿上审问。”
萧子瞻死了……疑凶是林泉?!
不仅匪夷所思,还让人难以置信。
萧子瞻的武功如何且不论,林泉连夜须弥都打不过,哪有能力杀了一个青春正盛、身体康健的男子……
星河的目光落到林韬身上,却见他跪坐在位次上,目光不偏不斜,仿佛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
“长亭阁”是座歌舞花坊,临江而建,占尽风光。内有清倌过百,各个才艺出众,历代花魁层出不穷。寻常一曲千金,若是成为姑娘们的入幕之宾,最低也要过万银钱的脂粉、红绡,是金陵有名的温柔乡、销金窟。独孤莫云整饬追星揽月坊时,就曾找来“长亭阁”的楼阁图纸,仿制了相似的雅座厅堂。
萧子瞻一身正气,不爱寻欢作乐,在宴会上已被娘娘们称赞过数次。他又怎么去那种地方?难道是因为昨日自己和他的谈话……
即便如此,林泉又为何会在那里?她一个世家小姐,即便去也该扮个男装,怎么会这样子便跑去了。
……
谢盛道:“兰因公子,请您来也有些事情要问清楚。据郡王府的车夫说,昨日午前有一位俊俏公子与林小姐一起出宫,曾与吴江郡王同行了一段,郡王还和公子同乘在一辆马车中。请问是不是您?你们又说了些什么?为何分开后,郡王会只身去……逛花坊。”
他说的十分客气,想来是谢贵姬早有交代。
星河稍稍点头,既然车夫已经说出她们和萧子瞻见面的事情,这个时候也无法再遮掩。
她抬起头,躬身向殿上的萧少俭道:“昨日,小人的确和林泉小姐一道出了宫,还遇到了吴江郡王,同乘了一段聊了一会儿。但那之后便分开了,再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