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大门被推开。
一身湿透的独孤莫云快步走进来,“怎么回事?为什么四位大夫连夜离开了宫家堡?!”
宫轻羽看着他,默默摇了摇头。
宫沼叹息道:“他们那般名医,是不能看着病人离世的。所以,连夜也要离开……”
“什么意思?大舅爷爷他……”
独孤莫云瞬时失了魂,“怎么办?星河还没赶回来。信已经送到了,她一定会回来!算着时间,水路、陆路……路上晕车、生病……全都算上了。就这几日,她一定能赶回来的!”
他猛然抬起头,抓着宫浔道:“大表哥,你们乌哲号不是常年行走丝路,收纳天下奇珍异草吗?你有什么珍宝药材,快点都拿出来给舅爷爷用啊!”
“莫云!你冷静点。”
宫浔的目光落到长案上,素白的玉瓶静置在那里,仿佛针芒刺在他心头。
他转向尚不知,躬身道:“尚大人,请您尽快决断。”
尚不知看了眼独孤莫云,开口道:“独孤公子,你与宫衍自小在一处,情谊最好。你若是她,会用这毒药将宫家爷爷的阳寿定格在三日之后吗?”
“毒药?!”
独孤莫云一惊,连忙俯首去看那玉瓶。
宫轻羽走上前,晃了晃他的肩膀,指着玉瓶道:“没错!这是唐公子给的药。服之,哪怕是将死之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可以再撑三十六个时辰。”
“三十六个时辰?”
独孤莫云一时失神,口中喃喃道:“按行程前日她就该到了。她可是宋星河,什么都难不倒的宋星河……不管在金陵遇到什么事,三日时间,一定足够去解决。除非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但哪怕是身处刀山火海,只要知道大舅爷爷的病情,她也一定会排除万难,及时赶回来的……”
最后,他重重地点头,肯定地说:“三日,值得冒险!”
尚不知认真地点头,转向宫浔道:“本官是宫衍的未婚夫婿,独孤公子是长安号的大掌柜。今日宫衍不在,我们就代她决定——即刻用药!”
*******
早春二月,原是中原少雨的时节。
今夜,天却仿佛破了个窟窿。
无休无止的大雨,在无边的暗夜中倾泻而下,隆隆的雷声惊扰着洛阳百姓不得安睡。
宫家堡位于洛阳城西,方圆百余亩,占了洛阳城的大半座城池。城墙、城门、塔楼、瓮城……一应俱全,格局开阔、自成一统,恍然一座城中之城。
宫家堡有家丁数百,夜里巡防的不下百人。
城门内外、城墙上下,一列列护院走过,肃整俨然皇宫大内的戍卫。
东南面的塔楼上,两名守夜的护院站在熊熊燃烧的火盆边,口中呵着热气,不时调整下位置,烤着身上微湿的外衣。
高个子的护院道:“这是什么鬼天气,又湿又冷。内城里传话说老家主身体不好,也不知如今怎样。”
矮个子的回道:“看来家主这回病的不轻。二房、三房、四房、五房的人都回来了,却偏偏七小姐还未回来。”
“唉!大魏宋家也不知犯了什么弥天大祸,三位老爷前后揭难。七小姐被关押期间,天牢失火,尸骨难寻。说的好听些才叫生死未卜,其实……唉,她又如何回得来!”
高个子跺了跺双脚,身子往火盆边又靠了靠。
矮个子显然不同意,急着道:“都说了生死未卜,那便是没死。我妹妹伺候过七小姐,说她是女中诸葛,孔明再世。诸葛孔明……卧龙先生……那可是神人啊!七小姐必定不会有事的!听说,大周新君登基,大赦天下,连同宋氏被牵连的宗族亲眷一并赦了。只要七小姐留下一条命,光明正大的回来也未尝不可。”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被雷声雨声隔在塔楼内。
一辆疾驰的马车由远及近,隔着雨幕甚少有人看清。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城楼下一列巡防的护院,他们鱼贯而出冲入雨中,远远拦下了那辆马车。
最前头的护院教头高声道:“来者何人?宫家堡近来闭门谢客,你们请回吧!”
一只雪白的素手伸出帘幕,指尖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镂雕白玉珠。
车厢一角悬着灯笼。
温暖的光芒透过玉珠照到城墙上。
城墙上骤然出现一道圆润的棂影,中央浮动着一朵优雅的兰花。
“兰心佩!”护院教头惊呼道。
护院们纷纷半跪下来,“恭迎掌事大人!”
城门隆隆开启,骏马踏上青石铺成的大道,踢踢嗒嗒地进了城去。
马车进去了许久,护院们仍呆立在大雨中。
一名护院掰着指头数道:“半个月前,邺城三公子到;十日前,长安独孤公子到;七日前,乌哲大公子到;五日前,西蜀表小姐到;三日前,金陵二公子到。今日,这位是……是……”
“是七小姐啊!长房当家的回来了!”护院教头高呼道。
“对!是七小姐回来了!”
“七小姐回来了!”
……
*******
宫轻羽跪在宫泽的软榻前,捧着玉瓶的双手有些颤抖。
病榻上,宫家一代叱咤风云的家主,曾带着家族在风雨飘摇中生存下来,稳定着这艘庞大巨轮的英雄,就这样安然的躺着。
他已形容枯槁,气若游丝,半睁着的眼睛毫无神采,嘴巴微微开启,喘着最后一丝气息。
“衍……衍……”
不知是他的呼唤,还是喉咙里的杂音。
眼泪夺眶而出,宫轻羽迅速偏头,在自己的衣袖上擦去眼泪。
她举起药瓶,拔高了声音道:“家主,这是唐门奇药,可续命三日。您要用吗?”
不知道家主能不能听到,也不知他会不会回答……在她的记忆中家主是个慈爱的长辈,总是娇纵着女孩们,让她们如男孩一般自由自在的在院子里疯跑。
闪烁的泪光中,她看见宫泽脸上平静、慈祥的笑,口中发出一丝沙哑的声音。
“等……衍儿……”
这是一个月来,大家第一次听到老家主开口。
再没有一丝顾虑,宫轻羽凑上前去,缓缓倾斜着玉瓶,将那几滴黑血倒入宫泽口中。
见宫泽的喉咙微微一动,宫浔连忙递上一碗水。
宫轻羽用小勺将几滴水喂给宫泽,几日未进滴水的他忽然喉咙又动了动,竟然没把水吐出来。
床榻边的几人,面上都露出喜色,尤其是几日衣不解带伺候在病榻前的宫轻羽。
她微笑的看着宫泽,对身后的宫浔说:“大表哥,我觉得这样做一点儿没错。药是我喂的,等阿衍回来我自有交代。”
宫浔没有回话,只是站在病榻前,默默拭着泪。
宫轻羽慢慢站起身来,猛然觉得有些虚脱。
昏暗的内室,一时间天旋地转,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一只冰冷而柔软的手扶住她,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回来晚了。多谢诸位哥哥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