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呢?”
“不对不对!左边三点是竖着的,并非横着。”
“哦……”
……
星河走进园中小院,远远只见外祖父的轮椅停在亭台边的石桌前。
他和宫溏竟然对着坐着在……写字!
宫溏饱蘸浓墨,一笔一划,写的极为认真。皱着眉、眯着眼,仿佛初学的孩童一般专注。
写完一个字,他便献宝一样推到外祖父面前,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一直抿嘴的外祖父终于舒展开笑颜,点头道:“差强人意。这个字是你的名字,可得记好了!”
宫溏舒心地拈起纸,迎着日光自我欣赏。
阳光透过宣纸,星河看清上面写了一个“泊”字。
霎时间,心中也照进了一缕暖阳。
其实,宫德并不知道蓝玉被劫时是否有孕在身。尚不知猜得一点不错,那一句关于蓝玉有孕的话,是经她授意加进去的。
此时,外祖父将舅舅认成了三舅公。
如此看来,已不需要再考证了。
……
“外公,舅舅。你们午后怎么也不休息会儿?”星河扬声道。
看见她走过来,宫溏如蒙大赦。连忙招手道:“阿衍,你过来。大伯父非要教我写汉字,实在太难写了!”
星河失笑,“舅舅竟然不会写汉字?”
“会说就行,没事写什么字!”
宫溏将星河拉到身边,指着她对宫泽说:“您教她写吧。”
宫泽偏头一看,哈哈大笑道:“你这臭小子!大哥哪有本事教她写字?!鄢澜家四代太学五经博士,十四岁混进廉良课考,一举拔得头筹,差点没把其他寒窗苦读的学子给气死。”
与星河对视一眼,宫溏眼珠一转,连连点头称赞道:“大嫂真是厉害!”
“泊儿你瞎说什么呢?!爹是向苏家伯父求了亲,可他还没答应呢!”宫泽一本正经地呵斥道。
宫溏连忙告罪,嬉皮笑脸一点没有长辈的样子。
看着外祖父和舅舅一怒一笑,星河眼角一阵狂跳——外公的记忆又后退了好几年。
她沉了口气,看着宫溏道:“您将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
宫溏无奈地笑了笑,“大外甥女儿,你聪明过人,必然知道舅舅北归无门,在柔然的一切都已化为乌有。待送走大伯父,我便带随我流亡的柔然死士们一路往南,好好欣赏一下南朝的名山大川。再将来……自然是继续本行,做我的商人。”
“舅舅可有妻儿?”星河小心地问道。
宫溏仰起头,深深吐了口气,“一位王妃,三个姬妾,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柔然兵败那日,可汗命人放烧了我的别苑。他们……一个都没逃出来。”
他的语气平常,仿佛在说一件很久远的往事,眉目间的伤痛却是血淋淋的。
星河只觉得自己整颗心缩紧成一团,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舅舅所有的家人一夕尽丧,难怪他逃到大齐后会冒险来宫家。
她懂那种无助的感觉……
他太需要有人站在一起了。
“人生一程又一程,相伴同行的有父母、亲眷、好友、妻儿……最终每个人却只有自己。所幸,我还有舅舅,舅舅还有我。”
星河微笑着看向舅舅,再转到正伏案写字的外公。
多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
“星河!不好了,出事了!”
独孤莫云快步走进园子,脸上满是焦急。
星河连忙起身迎过去,“怎么了?如此慌张。”
独孤莫云将她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我的人从南梁传来消息。大周使团所乘的‘飞云号’在历阳郡附近沉了,当时正是夜里……整船人无一生还。”
“船沉了?!那‘飞云号’可是水师的战船,坚固无比!我们临行前,梁王还特意命人仔细检查过。若非有人刻意动手脚,即便它与其他大船相撞,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星河蹙着眉头,咬牙切齿道:“一定是陈潇儿!若非北上洛阳,我们全都要葬身大江。”
“你们在南梁还结了仇家?”
独孤莫云急喘了几口气,“所以是有人存心谋害使团!那四哥一个人回长安会不会有危险?”
星河叹了口气,“当然有!他是使团正使,现在所有人都死了,他只身回京,根本没法解释一切。他必然不会供出我,但如此一来,若是被人知道他撇开使团,北上途径大齐后回的国……说不准要被安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
“怎么办?”独孤莫云急着问。
星河拉住他的胳膊,“别急,消息今日才到大齐,一定还未到长安。四哥说过,他会在长安城外与使团汇合,此时说不准正等在城郊。你命人……不,你亲自快马加鞭赶回去找他。若是来得及,安排一支从南边水路回来的商队带他回京。日子要算的准一些……这些你最在行!”
独孤莫云连连点头,“对!就说他随水流而下,被江上商船救起来的。我现在就走!”
说完,他看了一眼宫泽和宫溏,又有些忧心地问:“这里……你一个人可以吗?”
星河认真地点点头,“我并不是一个人。轻羽姐姐、大表哥、二表哥,他们一个个不明真相却还是选择帮我,如今我还有了亲舅舅。不用担心我!四哥他……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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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西沉,时间终于还是留不住。
还未上灯,宫家人便纷纷聚集到了六合园附近,无声无息地在园子内外挂上祈福的长明灯。
密集的长明灯仿佛满天繁星,照着熙熙攘攘的人影,恍若热闹非凡却凄清的彻骨。
厢房内,烛光昏暗。
星河与宫溏一头一尾坐在宫泽卧榻两头。
“家塾先生哪去了?今日功课都做好了。我娘该来接我回家了吧?”
“草原这个时节还很冷,时不时要下一场大雪。天地相接,白茫茫一片,东南西北都是一个模样。”
“去年此时,我还在北荆州老宅。那里的冬天特别冷,初春却更冷,坐在廊下牙齿便会打颤……”
三人各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各自说着各自的话,相互陪伴,互不搅扰。
“我常问自己到底是谁,又不敢去找寻答案。”
“我特别怕冷,却最喜欢雨夜,可以卧在榻上捧着书听雨声……”
“昨日捏的泥巴房子快干了吧?回头让昌叔帮着送到瓷窑里烧一烧,一定顶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