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小内侍匆匆进殿,伏身跪拜道:“启禀陛下。大冢宰在甘泉宫待了半个时辰,现已从承天门出宫了。”
宇文昭抬起眉峰,挥手让内侍退下。
他望向临窗研墨的星河,半认真半玩笑地说:“看来你的吸引力不够,大哥他竟然也不来看看。”
“陛下无心插柳,让我住在这祁云殿,大冢宰自然不会想来。不过……”
星河停了停,悬腕提笔,蘸了蘸砚中墨汁,才继续说道:“你可别开心的太早。他不来,说明你对他来说是可以被替换的。此时,说不准正在物色后备的新君呢。”
说完,她轻轻搁下笔。在案前铺开纸卷,再以镇纸悉心压好边角。
宇文昭没有回音,只是认真看着她的动作。
从研墨到铺纸,半个时辰已然快要过去。
宋星河这架势,一看便是承自宋太师,写字之前要以繁复的研墨来静心忍性。
明明说是随意写几个字,她竟然摆弄了这么半天。
星河凝神于纸上,并未察觉他的腹诽。
她轻舐去笔尖浓墨,施施然从容落笔,笔触轻缓若行云流水。却又不时提笔,以笔冠戳着自己的下巴,认真思索上片刻再下笔……
这般样子,绝不如她自己所说,只是随意写几个字罢了。
半晌没听到宇文昭的动静,星河忽然停下笔,偏头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夜里要睡不着了?”
宇文昭回过神,叹了口气道:“你在这,原本夜里我就睡不着。”
此言一出,两人间一阵尴尬。
星河暗咳一声,收起瞬间流露出的错愕。
继而低下头,继续在纸上认真地写着字。
良久,宇文昭忽然说:“风雨已经掀起来了。下一步的计划,你有什么意见?”
星河长睫一闪,不禁失笑,“你的计划……你的局……我不过一枚棋子罢了,你却问我的意见?”
“妄自菲薄了不是?论起棋道,太师首屈一指。你虽然……”
不经意间提到宋太师,目之所见星河的脸稍稍一僵。
宇文昭自觉失言,话说了一半便骤然停下。
照他的计划,先把一池静水搅浑,下一步便要浑水摸鱼——巩固自身,收回皇权。
宇文氏取代拓跋氏,是君臣妥协的结果。
拓跋氏的式微,宇文直的余威,门阀世家的合纵,三者缺一不可,其中尤其以后者为要。若非各大世家同心所向,也断然不能如此平和地改朝换代。
他成为新君,权柄却不在他手上。
要想笼络各大世家,便要先瓦解他们之间的联合与默契。
“合纵连横,党同伐异。”
说起来容易,但对一个被架空的君王来说,却是极为艰难的事情,更非任何一个棋中高手可以随意布局筹谋的。
星河心中了然,平静地回道:“陛下有什么困惑,说出来一起参详一下吧。”
她将笔头伸进笔洗,没入清水中,轻轻摆着洗起笔来。
宇文昭松了口气,直言道:“我空有帝王之尊,手下亲兵不过旧部一府,还被远调到了南郡。亲信之人亦被远调,留在身边的寥寥可数,可用之人实在太少!”
星河笑了笑,“有帝王之尊,还怕没有可用之人?只要陛下点个头,有的是人要冲上来向你效忠。”
宇文昭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自然是……大肆选妃。”
星河轻轻挑着眉,神情似是在开玩笑。
宇文昭却并不认为她是玩笑,端坐起来道:“这一点我自然知道。可是一旦选妃,各家一定把嫡女们一个个塞进宫来,到那时稳固的还是旧势力,与我的心意反而背道而驰。”
他的言下之意,只要松口选妃,进宫的还是掌权世家的女儿们。各大世家是既得利益者,并不愿打破眼下的格局,让他们家的女子入宫,除了稳固眼下的局势,并不能帮他夺回皇权。
星河心领神会,笑言道:“那便不要选门阀世家的嫡女,反其道而行选些下位者。他们比既得利益者更会把握住机会奋力往上爬。如此,你丢给他们的裙带才有意义。”
听了她的话,宇文昭有些没脾气,翻着白眼道:“你说的倒是轻巧。我自然知道,锦上添花毫无意义,雪中送炭才是真情。可是当真计较起来,谁人能进宫侍奉,还得他们商量着来……可不是我能选定的。”
“那便要看……陛下能不能让皇后娘娘为你所用了!”
星河头一偏,将案上墨迹已干的纸递给宇文昭。
宇文昭接过纸,密密麻麻的名字和职位让他猛然一怔。
这些名字中,有他熟悉的,更多的则完全没有印象。无一例外,都是一品以下的文武官员。
星河指着纸上名单说道:“这些都是朝中文官支柱、军中新贵或门阀世家的偏房,他们家的嫡女正是陛下所需要的。你可以从中选一部分充实后宫,她们的家人一定会因此效忠。尤其是那些颇有军功,但位阶不高的将军,他们一面受上峰打压,一面上升无门,是最有可能为你所用的。”
“这……这些人……”
宇文昭努力稳下声音,疑惑中带着一丝激动,“你说皇后能替我把这些人家的女儿选进宫?”
星河摇了摇头,“陛下都没法决定,皇后娘娘自然也做不得主。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请皇后娘娘帮个小忙,让原先符合进宫条件的世家贵女们全都赶紧嫁了。到那时,这份名单上大人们的女儿便能名正言顺的替补上来。”
“赶紧嫁了?!”
宇文昭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皇后难道要一一做主给她们赐婚?各大世家符合选秀条件,能入宫侍奉的女子,不说过千也有几百。纵使皇后日以继夜的拉纤保媒,没个一年半载也是不成的。”
“榆木脑袋!”
星河摇着头,没好气地说:“谁都知道你大位初定,后宫空虚着,不久便要纳妃,世家贵女们可都翘首以盼呢!哪里舍得嫁人?只怕是皇后娘娘赐婚,人家也不会买账。想要她们嫁人,也要她们自己心甘情愿,家里父母尊长催着赶着才成。”
“蛤?”
听她说的理直气壮,宇文昭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当真是个榆木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