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椒房殿宫门方开,祁云殿的杜尚宫便匆匆来报:陛下携独孤娘娘去灞上游玩了。
当时,红叶正端在坐妆台前,由小宫女悉心涂着蔻丹。
听到这消息,她猛然拂袖起身,掸落了妆台上瓶瓶罐罐,险些折断了好不容易养起来的指甲。
并非她不能容人,而是心头最后一根弦断了……
不上早朝也好,广纳后宫也罢,即便宇文昭的心不在她身上,可只要他不用心在任何人身上,她守着这个后位,守着这个椒房殿便有意义。
那个女人,来历不明,名亦不详,却把宇文昭的心牢牢地攥在手中。
原以为,小姐死了,他也变得淡漠了。
可自从独孤氏进宫以来,宇文昭三天两头便不上朝,今日干脆直接离开未央宫去了灞上。
他的冷漠与无视,曾让她习以为常。
直到今日,她才恍然大悟,宇文昭还是原本的样子,他从来没有变过。
一直是她误会了!
他还是那个他……会不顾礼节,冲到靖国公府与小姐吵架;送小姐一只金簪,还要以抓她去做军妓来威胁小姐好好保管;因为她请求下嫁跑来质问,真正关心的却是那主意是不是小姐指点……
对她,他仿佛没有心。
如今,偏偏用了心,却是对旁人。
这比无心更加可怕!
*******
三月初春,灞上杨柳依依,正是踏春的好去处。
君王兴师动众前来,却不是同新婚燕尔的皇后一起,而是最近新得宠的独孤氏。
长堤下,恭候的文臣武将无不悄然窥视,想看看这位让君王动辄罢朝,不理政事的娘娘究竟是何等姿容。
……
星河轻纱拂面,与宇文昭并肩站在柳堤上。
“此事危险,你还非跟过来凑热闹!”宇文昭责备道。
星河偏过头,抿嘴笑道:“你一个人赏柳游河,不会觉得太假、太刻意了?”
“后宫还有一位皇后,两个妃子呢。”宇文昭负起手,没好气地说。
星河笑着回道:“皇后娘娘要坐镇后宫,等着处理变局;你那另外两个妃子,老实的不能再老实了……魅惑君王不理朝政,显然理据不足。还有,此事关系到我的家主之位,怎敢不勤快些。”
正如她所说,今日灞上一游,关系到切身利益,她还真不能不来凑这个热闹。
宇文昭无奈摇摇头,万没想到她这个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女人,竟然最喜欢钱财,甚至如此在乎几个船坞……
早知如此,早些年多砸些金银,直接把她砸昏了头骗回家,哪还需要费那些功夫,又怎会有后来这些是是非非。
望向烟波浩渺的河面和渡口泊着的一排气势恢宏的画舫游船,宇文昭慢慢定下心来。
此局是他所布,控制者也是他自己,星河即便在这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随着他的目光,星河亦望向画舫,“可都安排好了?”
“嗯。”宇文昭点头,“按你所说,调用的画舫全部出自秦氏船坞。但你选的都是近三年所造的新船,失事了会不会引人怀疑?”
星河摇头道:“要的就是新船,要查的也是船坞近三年的账。为了贿赂之前的大冢宰府中大夫,打点大冢宰府衙上下,他从船坞里抽了不少银子。李载以为这辈子都不会露出的马脚,这就要露出来了……”
时间不等人,画舫的事情安排的确实简单粗暴了些。但只要宇文昭肯配合,她便有信心可以在月底之前,成功掌握泾渭十二船坞,进而把船坞生意推到洛州和北荆州。
如此手笔,方能保证长安号拔得头筹,不留给三表哥任何机会。
并不清楚她这番心思,宇文昭指着画舫道:“你如此重视,我一定会做好。但是,等一下你要上另外一条船。”
星河眉梢一挑,“傻话,怎么可能?!我都随你出游了,还不上同一条船。回头船沉了,第一个要被问罪的便不是李载,而是我了!”
她说的甚有道理,宇文昭却还是不能答应。
踌躇了片刻,仍没想到妥当的办法。
星河扯扯他的衣袖,低声道:“我老家北荆州就在江畔,自问水性尚可。你只要安排足够的人手保护自己即可。”
宇文昭直摇头,“那也不行。要钱不要命了吗?!还得再多调一队禁军随行。”
“陛下,再多带人上船,出了问题就不是秦氏造船偷工减料,而是船只过载了。”星河小心地回道。
正当时,她头一偏,眼中随即焕发出神采。
修长的手指指向长堤的另一头,“你看,帮手来了不是?”
随着她的指尖望去,宇文昭看见宇文衡和独孤莫云正一前一后向这边走来。
星河戳了戳宇文昭,“四哥自是不必多说,莫云在水里可是比鱼还滑!”
宇文昭偏过头,狐疑地看着她,“你让他们来的?前几日你才摆了老四一道,今日他就来帮忙了?”
星河直摇头,摆手道:“我就是想,消息也送不出去呀。不过,你不了解我与莫云、四哥之间的情义。那点小事情,他不会真的记恨我的。”
宇文昭脸色一沉,他的确不了解他们之间的情义,也一点不想了解……
远远地,宇文衡和独孤莫云向他行礼。
宇文昭鼻子里哼了一声,算作唤他们免礼。
两人一起身,星河忙问:“你们怎么来了?”
独孤莫云瞪着她,仿佛有些恼怒,“若非今日满城风雨,我们怕是赶不及来看好戏。船坞确实是出奇制胜的一招,但是你怎么能拉着大周皇帝和我的外甥一起冒险。”
不用看宇文昭的脸色,星河也知道他被和独孤莫云的外甥摆在一起,一定不会太开心。
“有你在,哪能算是冒险?”
星河囫囵带过话题,转而问道:“画眉接回去了吗?”
独孤莫云一听,难掩笑意,“我说是你的意思,她竟然没拒绝。画眉女侠到底欠了你什么情?怎么对你这样死心塌地。”
星河扫了眼宇文衡,看来他除了画眉的真实身份,并没有告诉独孤莫云他们在南朝发生的事情。
她心底感激,忽然有些过意不去。
四哥就是四哥,谦谦君子,十年如一。
她与宇文昭的“濠梁之辩”,最终赢的还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