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中沉睡的铃儿,面色红润,呼吸均匀,正如初见她时一般无二。
星河瞬间红了眼睛,“师父,铃儿她还有希望吗?”
陈留仙叹了口气,“神识全无,米水难进,恐怕熬不了多久了。”
星河跪坐下来,握住铃儿的手。
她的手温热、柔软,完全不似师父所说命不久矣的样子。
淋了冷雨,又吹了夜风,虽然换了身干衣裳,星河的嘴唇仍有些发白。
“师父,我姐姐她,当真……”
陈留仙摇了摇头,“‘血影’持续增援,我们不能恋战,也并未看清你姐姐的伤势。但是正中胸口的一刀,恐怕凶多吉少。”
星河慢慢闭上眼睛,发现自己竟流不出一滴眼泪来。
身边的人接连离开,已经让她感到麻木。
伤心到了极致,只剩下无力和无助。
她稍稍低下头,将铃儿的手盖进毡毯中。
“三生泉水为什么会让她变成这样?”
“为师只听楚歌提过那么几句。赫夷部圣地——北吉岭雪山玉虚洞,是历代神女应神明感召羽化飞升的地方。按照你所说‘千岁姆’之事,想来历代神女并非羽化,而是被注入了存在千年的灵魂,真正的成了‘神’。如今铃儿这幅身躯,若不能注入千岁姆的魂魄,便会慢慢消亡,按照神女的宿命,再进入下一世的轮回。”
星河心头一沉,千岁姆身在南秦,在曲冲的照顾下,虽然命不久矣,却仍有一息尚存。
“师父是怎样打算的?真的要促成那桩‘永生’?”她有些怀疑。
陈留仙手一伸,重重弹在她的额头上,“说什么呢?!那哪里是永生,分明是养了个怪物!牺牲一个又一个少女鲜活的生命,把她们的肉身当做杯盘碗盏一般,去盛放、供养其他人的灵魂。这是恶魔的行径!”
星河吁了口气,幸亏师父也不赞同如此,否则楚歌的逃离和抗争可就真的都白费了。
她揉了揉额头,难得乖顺地说:“听您一直提千岁姆,徒儿误会了。”
“小五你并未误会,为师确实要去见那个‘千岁姆’。既然她的灵魂存在千年,即便肉体已经行将就木,应该还是有异于常人的见识。也就是说,若是这世上有人知道如何复苏铃儿,便只有她了。”陈留仙笃定地说。
“去见千岁姆?”
星河眉眼一抬,“那您要带铃儿一起吗?或许,我可以先带她回宫家堡,也方便照顾。”
“不,为师要带她去南秦。三生泉水真正的用途?永生的灵魂如何转移?三生泉水洗去的神识去了哪?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在那找到答案。铃儿她熬不了多久了……若这世上还有答案,去南秦便是最后的机会。”
陈留仙难得如此认真,星河连连点头。
她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呈到陈留仙的面前。
“这把刀叫作‘噬光’,是南曲部姜云祚所赠,与您的‘破焰’是一对的。南秦传说:‘破焰可分灵肉,噬光可毁元神。’邑瑟说,永生仪式要用的是‘破焰’,可惜它并不在我手上。”
“在小六手上?”陈留仙明知故问。
星河“嗯”了一声,撇过脸去,“他北上剿灭羯部叛军去了,怕是没那么容易找到。”
许是见她神情落寞,陈留仙破天荒地安慰道:“一个传说罢了,不必在意。况且为师也并不相信,一把刀便可以分开人的灵与肉。”
星河有些感动,父母长辈一个个不在了,误打误撞拜的师父,此时竟然成了体己的亲人。
她想要说点什么,却见师父明显回避的神色。
心里叹了口气,师父还是那个师父。
他可以戏弄他们、可以羞辱他们、可以跟他们斗智斗勇,但是绝不做一个温和的长者。
“您去南秦也成。曲冲、姜云祚都是自己人,还有大师姐。”星河无奈地摊开手。
“咦——你是怎么知道,为师的大弟子是师姐的?你那几个师兄们可都好奇着呢!”陈留仙捋着长须道。
这才是师父该有的样子,专以戏弄自己徒弟为乐的坏老头。
星河甚至怀疑,这些年他一直不说,正是为了吊道涣他们的胃口。
她撇了撇嘴,“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不仅知道南秦大将军是您的徒弟,我还知道她有一个女儿,就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陈留仙一把捂住了嘴。
“嘘——”
师父难得慌乱。
星河眨了眨眼,拽开师父的手,“如此神秘做什么?难道除了公主未婚生女以外,还有什么更惊人的秘密?那孩子的父亲是谁呢?”
“鬼丫头!”
陈留仙一伸手,又重重敲在星河的额头上,而后没好气地说:“未婚生女还不够丢人吗?为了这事儿,你师姐当年寻死觅活,差点折在了西北!”
很难想象,叱咤风云的南秦大将军,也有过寻死觅活的过往,星河不禁有些唏嘘。
“丢人而已。生死面前,还当真是小事。”她小声嘟囔着。
陈留仙看着她,摇了摇头,“你师姐若是能有你一半看开,我也不至于带她离开军中,躲起来生下那孩子。若是没有当年那一出,我不至于对突厥人掉以轻心,更不会放纵宇文氏的兄弟们谋划出那样巨大的阴谋。最后,逼得将军在战场上选了下下之策,葬送了陇西军过万条人命。”
此时他的表情亦是沉痛,完全不似他曾说过的那样,那些将士对他来说全是棋盘上的走子,一个个都死不足惜。
“师父,其实有些事情我想问您?”星河小心翼翼地说。
陈留仙蹙起眉头,察觉她要问的事情有些不妙。
刚想拒绝,却被星河抵到了眼前。
“师父,您是不是雾隐门的人?”
原以为她要问自己是不是青莲宗门人,却不想竟从她口中听到了久违的“雾隐门”三个字。
陈留仙一时失神,立刻被星河抓到了疏漏。
师父是个南梁人,曾在蜀中的青莲宗学过艺,但他许多生活习惯都是江南人特有的,显然在江南生活过很长时间。
“果真是的!那您和陈潇儿是什么关系?”
星河有些激动,用力晃着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