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的目光扫过长案上的账簿,落在宫沼空空如也的手上,浅笑着说:“长安号的账簿只此一本,表哥可有什么要质疑的?”
宫沼看着她,目光里有些恨恨地,却无可奈何道:“就这么几笔账,若说有问题,我觉得全都是问题。既然爷爷和丁先生都觉得那不算问题……我只能说,宫家的家规还不完善。待到……”
被宫沨“嗯——”一声提醒,他连忙收住了后面的话。
星河翘起嘴角笑道:“契约之事,我与表哥都有涉及,既然有家规在上,便不要再争执不休了。那些所谓漏洞,就等下一任家主来完善吧。”
听到她语气里的轻松,宫沼不免有些疑虑。
难道自己账目中的漏洞,真叫她给找到了?
不!不可能的!
自他执掌邺城号以来,他一直在为成为家主做准备。
邺城号所有账目,条条款款,边边角角,办的巨细无遗,两三年内便累计了整整一仓的账簿。
一夜时间,不过六七个时辰。
他不相信星河和那个大先生能看完所有账簿,更不相信他们能从浩如烟海的账目中找到漏洞。
“七妹。为兄真的有些饿了,你若有什么疑问,只管说出来。省得大家伙陪我们挨饿!”宫沼似笑非笑道。
看着他的样子,星河有些想笑又觉得悲凉。
一直以来,不论亲疏远近,各房的兄弟姐妹之间都维持着和睦的表象,所有人都在努力回避着竞争的关系。
这次回到洛阳,面对家主之位的争夺,她第一次感受到家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原来竟是这样无所不在,这样让人难以适应。
她侧身行礼,歉意地说道:“三表哥,诸位亲眷莫要着急。长安号账房的大先生回去取件东西,马上就回来。”
……
“来了,来了!”
程乾从后堂侧门小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
他的手中拿着一个账本,难掩激动地说:“掌事。确认过了,就是那些!”
星河的眼中闪着光,“果然时间没有白费。”
听到他们的对话,宫沼的脸瞬间僵了。
他们当真从账簿里发现了问题?!
他努力撑起气势,不断告诉自己,就算偶尔几笔小账有疏漏,也绝对影响不了尚不知帮他建立起来的大局。
“请吧!”宫沼手一扬,沉着声音道。
星河走到众人面前,展开手中的白纸。
密密麻麻十多行蝇头小字,记录了他们一夜之间发现的问题。
没想到邺城号的账真的有问题,而且竟然有这么多!
座下发出阵阵惊呼,所有人都以诧异的目光看着宫沼。
面向堂下众人,手指划过纸上的条目,星河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些是大齐嘉定二十年,也就是三表哥刚掌事那年。春天三月间,河淮之间鲈鱼、鳜鱼、鲤鱼、草鱼四种鲜鱼产销的十二笔账。”
一听是鲜鱼的账,宫沼的目光一紧又一松。
他所紧张的是,在星河提起的一瞬间,自己想起了这些账里的问题;而让他放松的是,所幸的是这些账的数目并不足以撼动大局。
将他细微的变化看在眼中,星河沉下脸来,继续说道:“大齐嘉定二十年,也就是大梁洪元三十一年。那年年初,在老家主的主持下,宫家三十六行中的鱼行分成了两支,一支为海味行,一支为鲜鱼行。一支归邺城号辖理,一支归金陵号辖理。所以,这十二笔鲜鱼的数目并不应该记在邺城号的名下,而是应该出现在金陵号的账目里。”
她说的清清楚楚,宫沼却有些不耐烦,直言道:“几笔鲜鱼而已,能有多大的数目?当时的账房先生没理清楚罢了,值得你咬着不放吗?”
星河眉眼一抬,“三表哥可别小看了鲜鱼行当。这十二笔的数目可非比寻常……其中掺杂了七条运到长安的龙鱼,每一条可都价值不菲!虽然邺城号的账目里没记,鲜鱼行出货的账目却一清二楚。”
宫沼眼中冒火,“到底是多少?”
“按照鲜鱼行的账目来算,你这十二笔加上龙鱼,一共是五万钱。”星河不慌不忙地回道。
“五万……”
宫沼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他万万没想到,长安号的人什么都没带进库房,却把自己的账和商行的旧账给对上了,甚至还找出了那笔龙鱼的数目。
十二笔,五万钱……
若是这场“辩数”星河赢了,邺城号便要被扣去五万钱,而长安号则可以加上十万钱。
二十万的差距,便会被拉成五万。
虽然并不影响大局,却是十分可怕的事。
星河提的问题,环环相扣,有理有据,又有鲜鱼行的账目为佐证。十二笔明确的数目,任他赖也赖不掉了。
这要如何应对呢?
认了吧,着实危险。
不认的话,又有什么理由可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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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公子——三公子——”
丁远的声音把宫沼从思虑中拉了回来。
“三公子可有分辩的理由?”丁远郑重地问道。
宫沼攥紧手心,只觉得手脚阵阵发凉。
他瞥了眼爷爷,目光又移到尚不知身上,他们二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却仍崩在最后一线上。
五万……十万……五万……
宫衍在纸上只写了这十二笔,应该再没有别的了。
认了这笔数,长安号和邺城号之间,仍然有五万钱的差距……
良久,宫沼沉了口气,“没什么好辩驳的。的确是当时记账时疏漏了,我甘愿受罚。”
听他这么说,丁远陡然松了口气,“如此的话,就从邺城号扣除五万钱,再在长安号的数目上加十万钱……”
“诶,不对!”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星河伸手打断。
丁远弓下身子,“七小姐还有什么异议?”
“有——”星河拖着长长的尾音道。
她的目光落到宫涟身上,只见对方正暗暗搓着双手,颇有些心虚的样子。
看来猜测八九不离十,自己翻盘的机会越来越大了!
“二表哥,你可有什么话说?”她忽然问道。
长房和二房的事,却忽然问四房掌事……
所有人都很诧异——长安号和邺城号的事,怎么又惹到金陵号头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