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心阁内外难得灯火通明,除了几个临时被调入伺候的老宫人之外,侍卫、宫人们都被明令不得靠近。
?然而,内宫之中四处都是耳目,任何消息都会不胫而走。很快各宫娘娘都收到了消息——桐心阁内住进了端阳宴上演奏的琴师。
很显然,所有人都对那首琴曲印象深刻,也对奏琴之人充满了好奇,更惊讶于她竟然被留下了!
一时间,后宫人心躁动。
所有人都想去一窥究竟,却因为弄不清楚对方的底细,而不敢贸然前往。
几个得宠的嫔妃,纷纷打起了精神,睁大了眼睛,互相观望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但是任谁也没想到,第一个踏入桐心阁的,却是后宫里最与世无争的贵嫔娘娘。
身为三夫人之一,宋月怡的位置仅次于皇后和新入宫的石贵人。
近年来,高令仪不得圣心,屡被训诫甚至禁足;石岚进宫时日尚短,又是个不通汉文的异族人,从不参与任何宫廷事务。宋月怡出身大家,知书达理,因此常由她代皇后掌管后宫事务。
一直以来,她小心翼翼地处理每一件事,下了十倍百倍功夫去掌握礼仪,用了全部的气力苛求处处完美。
到如今,应酬他朝使节、皇亲贵胄、门阀士族,面对任何人等,她都能应对自如;参与各类祭典、四时节庆、嘉奖功臣,身处任何场合,她亦能从容得体;主持华庭选秀、内宫用度、宫人赏罚,繁杂的内宫事务,她更是处理的井井有条。
自小养成的沉默、羞怯、畏缩,全都不复存在,她终于活成了另一种样子——像姐姐那样从容、安然的样子!
她以为自己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宋月怡。
可是今日,跟在老尚宫身后,细步走在青石的小道上……她的一颗心,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从前,忐忑不安到不知如何收。
小径尽头的莲池边,一名素衣清简、身姿蹁跹的女子,面对着平静的池水,手里揪着胡饼喂着鱼。
离她尚有丈余远,宋月怡不顾身边的宫人,扑腾一下,跪倒在地。
“姐姐,您回来了!”她沙哑着嗓子喊道。
这一喊,十足的亲人间久别重逢。不知者,一定以为这对姐妹情谊深厚。
星河回过身,冷冷清清一句,“妹妹别来无恙。”
宋月怡看清是姐姐无疑,猛然再次伏下身。
“几年不见,妹妹愈发有礼。”星河将胡饼交给老尚宫,拍了拍手上的面渣道:“我在此小住几日,你怎么知道的?又为何要来?”
宋月怡心里焦急,却努力克制住急切,沉了口气道:“看陛下的反应猜到的。他虽然妃嫔众多,却一个个都有来头,一个个都有用处……绝不会平白无故留下一个琴师。而且,宴会上我也听出了姐姐的琴音。”
星河淡淡一笑,“你不仅过目不忘,还观察入微。过往那么些年,我在你面前抚琴的次数屈指可数。你竟能记住琴音,果然厉害!”
宋月怡回道:“总共是有四次。一次是十年前,中秋家宴上,父亲要你弹奏了一首《广陵散》;一次是八年前,堂叔家十七妹来府上,你带她玩了一会儿古琴;还有一次是六年前,主母……病重时,你弹得是她最喜欢的《高山流水》。最近一次,是五年前,我去给姐姐请安,被绿芜拦在了门外……”
“好了!”星河打断了她的话。
多年过去,听到绿芜的名字,星河的心中依然刺痛,想到面前就是杀她的凶手,感伤与心痛又更甚几分。
宋月怡自然知道提起绿芜十分危险,但她一定要这么做,她必须知道姐姐的底线在哪,才能确定自己是否有机会求她。
暗暗观察着星河的神色,她终于安下心。
姐姐虽然记恨她,却并没有打算让她“偿命”。
“姐姐,三年了……我该受的苦也受了。三年来,我在这宫中谨小慎微,一刻也不敢放松,心力交瘁更甚身体上的苦痛……求求你,帮我解了蛊毒,让我不再受这双重的痛苦。下半生,小妹一定潜心礼佛,行善积德,向逝去的……冤魂赎罪。”
她说的极为恳切,在宫灯光芒的照射下,双眸里晶莹的眼泪一圈圈打着转。
星河有些惊讶,“你的蛊还没解?!”
宋月怡一听,则更为讶异,“难道这蛊会随着时间推移自己解了?”
星河蹙起眉头,心中有些不明。
以宇文衡在蛊术上的道行,只要他花些心思研究一下,自己下的这蛊半年之内就该解了。更何况,宫中有那么多天南海北来的蛊师,“无门蛊”怎么会到现在还在月怡的身上?
除非,宇文衡根本不愿让她的蛊毒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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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离开这儿吗?”星河忽然问。
“离开这儿?!”
宋月怡瞪大了眼睛,有些结巴地说:“怎么可能?!我是陛下的妃子,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他的。”
星河绕过她,沿着青石路往暖阁方向走去,边走边说道:“虽说我们并不亲厚,但终归有血脉牵绊在……我比旁人更能看明白你的心思。你自小沉默寡言,总是一个人待在那里,周围人甚至注意不到你。但我始终觉得,你是个极有力量,一直在努力往上走的人……你是不会满足于当前的!未央宫四面都是高墙,里头星罗棋布的宫室,虽说代表着无上的权势和财富,但它不过是一个华丽的牢笼。在这里,你做了贵嫔娘娘又如何?仍然不是它的主人。我知道,你想做的不是一个只帮陛下打理杂务的嫔妃,而是和他并肩而立、共享天下的妻子。”
“姐姐——”
宋月怡起身,快步追上去,“你能帮帮我吗?”
星河猛然驻足,翩然回身道:“不是我帮你,而是你自己帮自己。”
她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妹妹,目光沉静如水,一字一句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陛下心怀抱负,又是难得贤明的君王。只要国运相与,他甚至有机会成为天下帝王。”
宋月怡回望着她,眼中闪着光,双手发着抖,心中骤然波涛汹涌。
高令仪品貌平平,脾气又刚烈蛮横,却因和亲成为皇后,只要今后周、齐两朝开战,她的后位早晚不保。
到那个时候,谁会是宇文衡的皇后?
会是自己吗?
宋月怡并不敢想。
身为一个庶女,能被封为贵嫔,一来是因为当年那纸婚约,以及相识于微的机缘;二来是她对宇文衡还是有用的……
“我……我要如何才能成为皇后。”宋月怡犹豫再三,终于硬着头皮问道。
话说出口,她又有些后悔。
一个没落名门的庶女,心里头有着这样的奢望,便是一种罪过,或者说一个笑话。
宋月怡攥着手心,紧咬着牙关,只希望姐姐回应不要让她太难堪。
不过,她所料想的事并未发生……
星河清了清嗓子,认真地回道:“自古有许多出身不好的名将。他们为了封侯拜相,不断请愿去最危险的地方,寻求建功立业的机会。唯有那样,等机会来的时候,他们才能把握住机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只有踏实的功绩,才是他们位极人臣的底气。”
她停了下来,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妹妹,继续说道:“你想做皇后,必须突破自己的身份。要想突破它,必须有让陛下和大周群臣认可的功绩。眼下有个机会,需要你离宫去办件事。只要事情成了,你的底气便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