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独孤渃入征南军数年,经历大小战役无数,秋鸢早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小丫头。
听了星河的问话,她稍加思索,便条理清楚地回道:“那天本是个好日子。我部轮替修整,驻扎在沅江左岸。拂晓时,忽然收到消息,前线主力取得大捷,南陈荆湘王负伤,败退荆州城;之后,又有消息传来,说南陈朝局不稳,江南几郡起了流寇……荆湘军主帅,率部东归平寇去了。虽然也有人说消息不准,江南军、淮军都在,哪用得上荆湘军千里回师?但是,小姐很高兴,她说大战快要结束了。总之,那天……谁都没想到,会有一股敌军潜伏在附近,更没想到他们区区百人,竟敢袭击兵力近千的征南军左前锋!”
“对方只有百人?他们……偷袭了你们?!”
星河蹙起眉头,双目凝着疑光。
战场上刀剑无眼,亲人战死自不能怨天尤人。但若是别人特意设下的圈套,不论对方是谁,她都会不惜一切代价讨回血债。
“是的,我们被偷袭了!”
秋鸢望向窗外,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当时正是晌午,伙头们开始准备午饭。轮值的将士在营地两翼来回巡逻,没有丝毫松懈。可就在那时,驻地附近的芦苇荡忽然起了火……前几日,江边刚下过雨,芦苇禾草有些湿,一起火很快就烟气冲天。刚巧,那天有微弱的东南风,裹着浓烟就扑上了岸。没一会儿,整片驻地都被笼进了烟雾里。当时,我陪小姐在山披上休息,很快便冲到了高处,也看清楚那大火是从正面烧过来的。就在那时,敌军发起了进攻……原来,他们就藏身在芦苇荡中,可能已经潜伏数日,也可能是趁夜从江对岸凫水来的。”
“芦苇?”
星河疑惑着摇头,“芦苇的枝叶、花茎不比树木,就算将延绵数里的芦苇全都点着。不出半个时辰,大火也会自行熄灭。就算敌军趁乱偷袭,你们那么多人马,稍稍抵抗即可。怎么会败退呢?”
秋鸢低下头,面有愧色道:“敌人仅仅过百,是战后清扫战场时点出来的。当时,场面很混乱,在浓烟里,大家什么都看不清。芦苇荡中喊杀声四起,根本判断不出对方有多少人?”
星河一颗心慢慢沉下。
“所以,部队鸣金后撤了?!”
她攥起手心,自觉凉得彻骨。
秋鸢有些诧异,“有何不妥吗?”
“自然不妥……”
星河望向独孤莫云,他也以同样哀伤的眼神望着自己。
画眉却如秋鸢一般困惑,“在弄不清敌情的情况下,鸣金后撤、聚集人马,不是行军打仗的常理吗?不妥之处在哪?”
星河脸色煞白,木然回道:“常理如此。对谁都妥,唯独……我哥哥……他根本听不到鸣金之声,自然找不到后撤的方向。”
宋临川平时看起来无异于常人,唯有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日常起居、治病救人,全靠一双眼睛。
在烟阵之中,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当然无法像寻常将士一般,听着信号找到后撤的路。
“姐姐断不可能如此!是谁下的命令?”独孤莫云忽然问。
秋鸢一惊,忙回道:“是副将宋怀楚。我们本已爬上高坡,小姐忽然想起表公子还在营帐里给伤兵包扎,当即策马冲下山,返回被浓烟包围的营地去寻他……宋副将很着急,便下令先集结兵马。”
“宋怀楚?!”
星河猛然瞪大了眼睛。
这个名字,陌生又熟悉……曾经见诸纸端。
“他可是北荆州人?”她急着问道。
秋鸢点点头,“是的,我听他提过一次。”
星河半晌没说出话来,双手紧捂着胸口,只觉得钻心的疼。
“星河你怎么了?”
独孤莫云本能上前,却险些从轮椅上摔下来。
“莫云——”
星河抬起头,无助地喊了一声。
眼中泪水迷离,如同迷路的孩子。
“是我害死了哥哥!”她沙哑着嗓子喊道。
“你胡说什么?!”独孤莫云骤然脸色铁青。
画眉扑到星河身边,压着她颤抖的肩膀道:“沙场上,刀剑无眼。你怎么能怪自己?!”
“是我……若不是我追究宋令贪墨之事,也不会种下今日之仇!若不是我一念之仁,放他与宋怀楚一条生路,也不会让他们有这样的机会!一步错,步步错!是我害死哥哥的!”
星河双眼通红,大口的喘息着,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痛苦。
画眉轻声问:“宋怀楚……他是?”
独孤莫云骤然醒悟,“他是……曾经的征南大将军府总管——宋令的侄子?!”
当年,宋令背弃主人的信任,以营造园子为名目,亏空账目、挪用府库,购置私产至于侄子宋怀楚的名下。
星河发现之后,便以雷霆之势追回府产,并将他赶回北荆州老家。
“万事皆空,唯有因果不空。当日种下的因,终于结出了苦果!”
星河苦笑着,自责着,眼泪大颗大颗落在自己的衣裙上。
独孤莫云眉头紧锁,“你先别要急着自责!就算宋怀楚与你家有旧仇,又识破了临川哥的身份。但他怎么可能调动敌军来袭呢?或许……只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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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哭到眼泪干涸,僵到手脚麻木。
星河努力站起,慢慢走到独孤莫云的身边。
“表哥,麻烦你修书一封给陈煜。告诉他,沅江一役,若他能给我一个交待。我可助他登上太子之位,还能保证南朝江山不亡于东齐之前。”
说完,她便踉跄着往外室走去。
独孤莫云一惊,“你要去哪?”
星河挥开珠帘,头也不回道:“入宫……见宇文衡。还有我的好妹妹……月怡。”
“表小姐,您稍等!”
秋鸢从案上提起一个乌黑的木箱,快步追出去道:“这个药箱,表公子从不离身……是他唯一的遗物。我给背回来了……”
星河终于回过头。
接过药箱的手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
“谢谢你,秋鸢。你……好好照顾渃姐姐。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