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夜寒如霜,一轮弯弯的幽月高挂,月下一顶小轿子却是悄无声息地从小门出了宫,一路向着内阁首辅杨廷和的府上行了过去。
杨廷和还未睡下,正在与几个同仁议事,说的自然是如何对付梁鸿,以及平定云贵叛军的事情,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人通报太后派人来见。
杨廷和一听说太后派人来了,不由一阵惊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整衣出迎,到了正厅里,才发现是太后的内侍总管李公公。
“哎呀,李公公,深夜造访寒舍,不知是因为何事?”杨廷和看着李公公道。
“哈哈,杨阁老,可是太客气了,咱家能有什么事情?这是太后有旨意,”李公公笑道。
“不知太后有何旨意?”杨廷和问道。
“也不能说是旨意,”李公公犹豫了一下,随即却是随同杨廷和一起坐了下来,接着则是对杨廷和道:“太后着咱家和阁老说一个事情。”
“嗯,李公公请讲,”杨廷和说道。
“是这样的,阁老现下应该正在整兵对付盘踞在蔚州城外的一群贼人吧,咳咳,那些贼人当然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可是,阁老可别忘了,这京城之内可是还有贼人的同党没有诛除,这到时候,若是那同党给贼人通风报信,阁老的用兵计划,岂不是要落于一空么?”李公公含笑说道。
“京城之内?贼人同党?李公公可是得了什么确切消息?李公公放心,只要消息确切,确定是贼人同党,老夫少不了即刻着人捉拿,”杨廷和说道。
“哼,需要甚么确切消息?”李公公冷哼了一声,随即却是皱眉看着杨廷和道:“这同党便在大内之中,名为梁小玉,消息可够确切了?她便是贼首梁鸿的女儿,杨大人可敢派人捉拿啊?”
“啊?”听到这话,杨廷和不由一阵的愕然,他也不是不知道那梁小玉是梁鸿的女儿,只是,目下梁小玉圣宠正厚,而且只有七岁大,这让他如何去对付一个小孩子?再说了,她一个小孩子,能给贼人通什么风,报什么信?这大内皇宫,里里外外都是自己的人,连皇帝的信息都休想传出去,何况是这样一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杨廷和觉得李公公实在是太多虑了。
但是,片刻之后,杨廷和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毕竟这李公公是太后派来的,这就说明,这个事情,其实是太后要除掉那个小丫头,太后为什么要对付那个小丫头?很显然,可能是看她不爽,觉得她魅惑皇上,搞得皇上整日神不守舍的,冷落了后宫嫔妃,长此以往,断然不成体统,所以太后有些担心。
太后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只是她让自己公然去捉拿那个小丫头,却是万万不可以了,别的不说,皇上首先就不答应,到时候自己莫非要抗旨不尊,欺君罔上不成?
想到这里,杨廷和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头道:“李公公说笑了,老夫岂不知那小丫头是贼人同党?只是目下这小丫头圣宠正厚,杨廷和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决计不敢欺君罔上,悍然去拿人的,此事,只怕老夫是帮不了您了。”
“哈哈哈,果然不出太后所料!”结果,这个时候,那李公公却是大笑着站起身来,随即则是回身看着杨廷和道:“阁老,这硬的不行,难道就不能来软的么?软的不行,难道就不能来暗的么?你听咱家细说,明日你便……”
李公公离开杨府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三更时分,杨廷和少不了奉上些许礼品,将他好生送出门外。
与此同时,深宫之中,一个人却是提着一坛酒,正喝得意识朦胧。
“喝,来,陪朕再喝一杯,哈哈哈,好,好酒啊,”朱厚照大着舌头,晃荡着身影,抓着酒坛从室内晃到外面,险些没摔倒,唬得一群小黄门连忙上前扶住,却不想竟被朱厚照一声厉喝道:“滚开,都给朕滚开!你们这些混蛋,你们以为朕不知道?你们都是奸细,你们都是杨廷和的人,你们都在监视朕,朕要杀了你们!”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几个小黄门吓得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拼命求饶,哪里还敢去扶朱厚照。朱厚照也不理睬他们,冷笑一声,走到院中,却是提着酒坛,抬眼看着天上的月亮,断续着叫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哈哈哈,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哈哈哈,喝,嫦娥姐姐,朕陪你喝一杯,如何?”
朱厚照打着转儿,一边喝酒,一边吟诗,一边吟诗,一边怪笑,最后终于是醉倒在了地上。
片刻之后,几个小黄门将他架回寝宫,扶他在床上躺了,然后宫女们来伺候更衣洗漱,一些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是却没有任何人情温暖,反而越发显得孤单寂寞,冷。
小玉儿的宿处,被安置在了隔壁的小间里,这些日子,除了朱厚照和臣下议政的时间,她基本上都是跟朱厚照呆在一起的,她亲眼目睹了朱厚照的所作所为,看着他万分苦闷,看着他终日晚上喝得酩酊大醉,心中禁不住有些感叹,这皇帝,却也当得窝囊,还不如不干了为好。
好半天的时间,那些宫女和太监终于都退下了,合上了宫门,小玉儿这才悄悄起身,只穿了一身单薄的小衣,来到朱厚照那宽大又华丽的龙床前,看着这个坐拥天下的大明皇帝。
他睡着了,但是神态却并不安详,俊朗的脸上散落着唏嘘的胡茬,即便是在梦里,他似乎也正在遭受束缚一般,正握紧拳头,皱眉奋力挣扎着。
他是做噩梦了么?
小玉儿好奇地往前走了一步,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却只见床上那人,突然挥舞着手臂叫道:“小玉儿别走,别走,你别走,呜呜呜呜,朕,朕,再多陪陪朕好么?”
他竟是哭了,小玉儿轻轻伸出小手触摸他的眼角,那的确是温热的泪水。他怎的哭了?他是梦到自己离他而去了么?他真的对自己这样用心么?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自己只是一个七岁大的小孩子呀,这人——
小玉儿还没想完,那酩酊大醉的人,又是一哆嗦,手臂下意识地一划拉,一把将她抓住了,尔后却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下子将她拉到怀里紧紧抱住了。
“好小玉儿,嘿嘿,你没走,朕太开心了,嘿嘿,朕开心,开心,你就,就一直陪着朕好么?”他嘟囔着说着梦话,终于是安心地睡着了。
小玉儿被他揽在臂弯,挣扎着想要离开,却不想她一动,那人虽是在睡梦之中,却是条件反射一般,手上下意识地就发力揽住她,一时之间,竟是让她压根就无法挣脱。
“哎——”
无奈之下,小玉儿只能是一声轻叹,不再挣扎,只能是帮他拉上被子盖好,尔后就这么静静地躺着,枕着他的手臂睡着了。
“啊——”
清晨,天光蒙蒙亮,游廊上的灯还没有熄,突然一声惨烈的叫声从皇上的寝宫之中传出,惊得那些值夜的宫女和太监们仓皇地往寝宫里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结果进去之后,却才发现皇上正披头散发地站在床边,哆嗦着手大叫着。
“我干了什么?朕到底干了什么?我畜生,我是畜生,我该死!”
朱厚照痛心疾首地大叫着,拼命地抽着自己的耳光,吓得那些宫女和太监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众人连忙上前扯住皇帝的手臂,阻住了他的自残行为,同时跪地拼命磕头求饶。
“朕不是人,朕不是人,朕居然,居然,小玉儿还这么小,啊——”朱厚照要疯了,怔怔地看着床上的小女孩,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你做什么,一大早大呼小叫的,吵不吵?”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小女孩却是满脸不悦地坐起身来,一边揉着朦胧的睡眼,一边打着哈欠道:“晚上睡那么晚,早上又这么早就吵,真是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小玉儿?你,你没事?”见到小玉儿的举动,朱厚照有些疑惑地看着她问道。
“能有什么事情?”小玉儿皱眉问道。
“真的没事?朕没有对你做什么吗?你实话实说好了,你怎会在朕的床上?朕昨晚喝多了,是不是,是不是对你——”朱厚照颤抖着声音问道。
听到这话,小玉儿这才有些明白过来,知道朱厚照是误会了,禁不住笑了一下,随即一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边扭头对他吐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道:“你还做什么呢,昨晚要不是看到你做梦的时候哭了,我才懒得理你,谁想到你抓住人家就不放,睡着了还是那个样子,真是奇怪!”
小玉儿说话间,步入自己房间之中,而朱厚照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不自觉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随即却是开心地笑了起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嘿嘿嘿,哈哈哈,没事就好,”朱厚照笑得手舞足蹈。
“皇上,该早朝了,”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是司礼监的大太监高凤来催朱厚照去上早朝。
原本,朱厚照已经罢工一段时间了,很少上早朝的,但是今天他心情好,所以他准备去上工,算是映个景儿,所以当下他果断着人伺候更衣洗漱,尔后上朝去了,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一去,却是遇到了一件让他决然想不到的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