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深秋,沙枣树乡的雨水格外多。
不少农家屋顶的草泥漏水。
乡政府所在的沙枣树村不少农户家屋顶在这场连绵不绝的秋雨中坍塌。
乡政府下派几名乡干部下村入户搞普查。
工作三年的阿曼太是个年轻的哈萨克青年,个头不高,但身体敦实健壮。
他是阿勒玛勒村牧民巴格达提的小儿子。
自从来到沙枣树乡工作,他一直跟一个汉族同事住在办公室旁的一间破旧的小屋里。
常年失修的小屋,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
秋雨沙沙,秋风寒骨。
雨天,晨色刚刚来到阿勒玛勒村。
在泥泞的小巷里,几个人费力的跋涉着。
他们先是聚在一起简单地分配下任务。
随即,几个人分散到各个街巷。
这是乡村干部们到农家做调查。
这些乡村干部,有的穿着雨衣,有的打着雨伞,有的只顶着一顶草帽,冰凉的雨水打湿了他们的双肩。
年轻的阿曼太是乡里的组织干事,他屁股上黏糊糊的,沾满了黄泥。
刚才,他不小心摔了一跤,仰坐在泥地上了。
阿曼太手上还拿着一根棍子,这是准备打狗的。
村里不少人家养着狗,都凶得很。
今早他出门急,没穿雨鞋,脚下的布鞋里灌满了泥水,走起路来叽叽得响。
他径直来到村里最有名的懒汉、酒鬼托乎塔尔家。
一米多宽的院门用几块木板钉得歪歪斜斜的,犹如主人托乎塔尔醉酒的样子东倒西歪的。
阿曼太走进被雨水冲刷地满是黄泥的院落。
三间土坯泥顶小屋,连泥都没抹全,里面照得见外面的白,外边能看见里面的黑。
看着眼前这间低矮的土坯屋,相邻的棚圈歪歪斜斜地立在旁边,真叫人担忧来一场狂风,就会将它掀倒。
窗户下堆着一大堆草泥,阿曼太记得,夏天他跟几位乡村干部帮着托乎塔尔家土坯屋磨墙泥。
主人托乎塔尔却跟没事人一样,拿着乡村干部提过来的两块砖茶跑到川疆百货换柜台酒喝。
当时,气的乡村干部只抹了一半愤然离去。
这土坯屋的外墙还是当初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如今,乡村干部一听说到托乎塔尔家走访,各个都躲在后面唯恐不及。
谁都不愿意来他家走访。
托乎塔尔这个人,自己懒惰酗酒不说,家里的50亩地几乎每年都能撂荒。
他这个人事儿还多,乡村干部来他家帮忙,他满肚子的牢骚。
自小出生在阿勒玛勒村的阿曼太只得来他家走访,毕竟是同村的人。
“托乎塔尔,托乎塔尔。”阿曼太站在屋前喊着。
“吱呀”一声,个头瘦小的托乎塔尔伸着懒腰、打着呵欠懒洋洋地走出来。
他身上穿了件打着补丁的蓝色外衣,脚上一双前后开洞的破布鞋,黝黑的皮肤布满了皱纹,三十出头的他看上去很显老。
托乎塔尔斜睨着浑身湿漉漉的阿曼太,用哈萨克话不耐烦地说道:“要躲雨,去巴格达提家嘛!”
阿曼太不悦地回嘴,“我这是在上班呢,乡里做普查,明年你家50亩地准备种撒?”
阿曼太没等主人让,边说着话走进屋。
屋里光线很暗,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穿一件脏兮兮的衣服,坐在灶前烤火。
这是托乎塔尔的小儿子卡本。
阿曼太心中纳闷,用哈萨克语询问,“卡本,为啥没去上学?”
卡本木然地望着邻居家的大哥,歪着头回答,“爸爸让我放羊,他说上学白开(没用)。”
阿曼太心中酸涩不已,蹲下身来说:“咋没用?你看哥哥我从小就好好读书,考上农校,公家给我分配工作,每个月30多块钱撒。你想读书嘛?”
卡本眨巴下眼睛,使劲朝阿曼太点点头,显然,他听懂了阿曼太的话。
阿曼太走出屋,看着屋前墙根处的三十几根长约三米的榆树檩子,气的对着双手塞进袖筒,斜靠在屋门的托乎塔尔指责道:“乡里给你发的木头,为啥不搭建棚圈撒。”
托乎塔尔闻言没搭腔,慢慢地蹲在墙根处,木木地斜看着阿曼太。
一看就是长期喝酒,酒精中毒的样子。
阿曼太恨铁不成钢地责备着,“喝酒,喝酒,你把喝酒的钱买些布匹让羊缸子(老婆)做衣服、鞋子不行吗?!多少钱被你喝光了?!”
托乎塔尔歪着脑袋丧气道:“羊缸子早跑了。”
阿曼太非常清楚,哈萨克族男人娶妻要给娘家送贵重的彩礼,牲畜都是两位数。
一般情况下,哈萨克族夫妇几乎都是白头到老,很少有离婚的现象。
托乎塔尔的妻子能跟他分开过,那也是托乎塔尔这个酒鬼给逼走的。
阿曼太长叹口气,再次询问:“乡里给你发的木头,咋不盖棚圈,你想让你家的羊羔子冻死嘛?!”
托乎塔尔恶狠狠地站起身,理直气壮地怨怼道:“我一个人咋干?你们给我干撒!没羊了,白开(白)干。”
“你肯定拿羊换酒喝了!”阿曼太气的转身就走。
他的脑海想起汉族人说的一句老话,“死猪不怕开水烫!”
深秋的阴雨翻飞,雨丝淋湿了阿曼太的头发和衣服。
湿漉漉的肩膀让他感觉到寒冬即将来临。
他脑海里全是如何改变诸如托乎塔尔思想落后的人的教育观念,阿勒玛勒村近期失学的现象比较严重。
阿曼太想起了老邻居骆峰一家,他决定建议让骆峰给这些不重视孩子教育的村民上堂课。
是该给这些村民了解《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的时候了。
翌日清晨,沙枣树乡乡长办公室。
外出搞普查的干部们都围坐在一起,给领导汇报普查结果。
室内烟雾缭绕,每一张嘴都在一下接着一下狠狠地吸。
副乡长艾力汇报道:“沙枣树村十几户村民的屋顶被这场大雨给淋塌了,我看了下,房顶塌的人家房梁和檩子都是用杨木做的,榆木和松木的屋顶没一点麻答(麻烦),以后盖房子还是要用榆木。”
乡长阿里抽着烟听着汇报。
下村普查的五个乡干部分别汇报完各自发现的问题。
阿里看了眼凝眉沉思的组织干部阿曼太,“阿曼太,你去的阿勒玛勒村,那里情况咋样?”
阿曼太拿出一个学生练习本,如实汇报,“阿勒玛勒村没出现屋顶塌的情况,有不少人家出现漏雨的现象,我觉得这个村最大的问题就是学生不上学的问题,我去了50多户人家,就有12个学生停学了,要嘛在家放羊,要嘛在家帮着大人种地,学生失学的问题在这个村很严重!”
阿里环顾着围坐在身旁的乡干部,询问着:“哎,文教干事老焦呢?”
分管考勤的阿曼太张口回答:“上星期他去高山牧场牧民家给停学学生做思想工作,从马上摔下来,住院呢。”
阿里烦恼地嘀咕着,“哎,乡干部太少了,人都不够用。阿曼太,你通知乡学校,让学校把停学的学生名单报上来,再报给县教育局,让他们去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