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滨和江道勒提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县农行。
信贷员告诉他,贷款资料一周前就报到地区农行信贷部。
要是骆滨着急用钱,自己去到地区农行催办。
如今,陈明担保的两台康拜英,已从乌鲁木齐市发货。
就等着这笔贷款来支付前期那笔费用呢。
从不愿开口求人的骆滨,硬着头皮来到地区农行。
一位年轻俏丽的女信贷员听闻骆滨的来意。
她用一种诧异的眼神打量着狮子大张口的骆滨,开口敷衍道:“我们信贷部那主任儿子在住院,那主任请了半个月的假,要是你们着急,去医院找她吧。”
骆滨没听出信贷员在搪塞他,执着地追问:“那主任儿子住哪个医院?叫啥名字?”
女信贷员因骆滨报来的贷款数额太大,就没打算把这笔贷款往上报。
她本以为找个理由,轻而易举地打发走骆滨,没想到骆滨还当真了。
她微微愣忡几秒,强颜笑道:“那主任的儿子叫艾尔肯,摔断腿了,就在斜对面的地区医院住院呢,在外科四楼。”
求人办事不能两手空空,这个人情世故,骆滨都懂。
他和江道勒提连忙在商场买了不少营养品,来到农行斜对面的医院。
当骆滨看清小男孩艾尔肯病床前的女人时。
他的心头微微一震,视线慌乱地移往病床边站立护士旁的小推车上。
骆滨的整个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之手揪紧了一般。
他强抑心头的酸涩和慌乱,把手中的一兜礼品慌里慌张朝江道勒提怀里一塞,转身离去。
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骆滨此刻逃离的窘态。
他快步走出医院大楼,在出口一侧的军绿色铁皮小店买了包烟,蹲在地上抽了起来。
骆滨狠狠地吸几口烟,稍稍纾解了震惊过后的麻木感。
少女时期的那孜古丽清纯的面容和刚才那位性感逼人的女人重叠放大,再逐渐模糊。
农行那位工作人员嘴里说的“那主任”,竟然是多年未见的梦中情人那孜古丽。
那孜古丽比当姑娘时身材丰腴许多,高雅的气质,迷人的五官,依旧让他沉迷。
医院病房里,那孜古丽瞥见骆滨匆匆离去的背影,连忙追了出去。
走廊里只有几位身穿病号服的病人扶着墙慢慢挪动着。
哪里还有骆滨的身影?!
那孜古丽失望地折回病房。
江道勒提欣喜万分地望着那孜古丽,“那孜古丽,那主任,搞半天你就是信贷部那主任,早知道是你,我们也不用愁得睡不着觉撒。”
他边说着边把礼品放在孩童艾尔肯的病床旁。
江道勒提关心地问:“艾尔肯,咋会把腿摔断撒。”
那孜古丽嘴角噙着一丝苦笑,心不在焉道:“还不是太调皮了撒。”
她还沉浸在骆滨突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震惊中。
那孜古丽看着欲言又止的江道勒提,轻声问道:“江道勒提哥,你跟骆滨,专门找我的?”
江道勒提赶紧把骆滨贷款买康拜英遇到困难,一五一十学给那孜古丽听。
那孜古丽听后没吭气,低头沉思。
江道勒提见状,心一沉,以为贷款的事办不成,难为情道:“老三实在没办法了,才来走你后门的。”
那孜古丽平静的神色回道:“让骆滨下午到农行找小李子填写个贷款表格,这样,多贷10万块吧,让他放心,这事我会办成的。”
江道勒提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对着那孜古丽一个劲儿弯腰致谢。
那孜古丽虚扶下他的胳膊,关切地询问:“骆滨,他好嘛?找对象了嘛?”
江道勒提神色复杂地瞟一眼脸色绯红的那孜古丽,实话实说道:“他呀,就知道挣大钱,其他事啥也不想,他没心思找对象。有几个丫头子喜欢他,可他根本不理人家。”
那孜古丽双眼闪烁着,不敢直视江道勒提的眼睛,低声说:“遇到好丫头,让他赶紧谈吧。”
她又告诉江道勒提到农行办事的流程等,目送着他离开病房。
江道勒提加快步伐朝外走去。
到了楼梯口,他几乎是一脚迈过两三个台阶直往下冲。
旁边的人看见他急冲冲的动作,以为他家病人情况不好,都自觉地让开位置。
江道勒提气喘吁吁跑出大门,看见蹲在路边抽烟的骆滨。
他故意放慢脚步,摆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朝骆滨走去。
骆滨扭头看见一脸垂头丧气的江道勒提,连忙站起身来。
江道勒提双目灼灼盯着骆滨的脸。
骆滨的脸不自然起来。
他狼狈地避开江道勒提的目光,把视线投向旁边过往的车辆。
骆滨顿了顿,放缓了语气问:“她咋说?”
江道勒提愣了下,看着骆滨躲闪的双眼,心中玩心再次升起。
他要捉弄骆滨。
江道勒提故意不说话,扭头就走。
骆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你倒是说句话呀?有戏没?”
江道勒提继续保持沉默,像个游客打量着路边的商店。
骆滨无可奈何,长吁一口气,“哥,我的哥,算我求你了。”
说着话,抽出一支香烟递给好友。
看着骆滨烦躁不安地点着烟,江道勒提不忍心再捉弄他了,“那孜古丽让下午到农行填个表,填完表后回家等消息。贷款的事没问题,听她意思,多给贷10万元,一共贷款30万元。”
江道勒提盯着骆滨激动的双眼,补充了句,“老三,刚才那孜古丽好像很激动,看来,她没忘记你,反正她还算有良心。”
骆滨叹口气,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是惊喜,还是失落?
可是他品尝的更多是无奈的苦涩。
他迈着长腿朝医院对面的拌面馆走去。
忙了一上午,还没顾得上吃饭呢。
翌日,伊勒地区农业银行二楼信贷部主任的办公室。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散散落落地淌下缕缕金丝,让窗台上那盆花繁叶茂的君子兰更显得凝碧含烟,脉脉温情。
那孜古丽提着塑料洒水壶浇灌着叶片肥厚的君子兰。
这盆君子兰是一位贷款客户送给她的。
花盆里的水漫过花盆流了下来。
拿着一沓资料的放贷员小李子走进来,看着窗沿下流淌的水,惊呼道:“那主任,水都出来了。”
那孜古丽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看着窗沿上的水顺着白色的墙面朝下流。
洁白的墙面留下一道灰色的痕迹。
她惭愧道:“这下麻烦了,把墙搞脏了。”
小李子看那孜古丽脸色不太好,关心道:“那主任,艾尔肯恢复地怎么样?”
那孜古丽淡笑着接过小李子递过来的资料,“好多了。”
她在放贷的资料上签着自己的名字,签完后发现没有骆滨的资料。
那孜古丽不动声色,故意纳闷地问着,“那个叫骆滨的资料呢?”
小李子赶紧解释,“那主任,这个骆滨第一次在农行贷款,信用不知咋样,一下子放贷30万元,是不是太多了?我担心年底收不回来,千万别成为坏账。”
那孜古丽闻言,双眸一冷,心里很不舒服。
她听不得别人质疑骆滨的信用和人品。
她强压着火气,板着脸不悦道:“小李子,农业银行是给谁服务的?这个骆滨人品相当可靠,没搞清人家的为人,不要胡说撒。”
小李子为难地嗫喏着,“那主任,他连个担保人都没有,”
那孜古丽知道自己的口气有点重,收敛下心中的怒气,平复下内心的不平。
她细声细语地说:“算了,不能赖你,这样,他的资料你辛苦下,跑个腿,到市中学找高中部的骆川老师,那是全市的名师,让他担保吧。”
小李子迟疑道:“30万元,可不是小数目,骆川会签字吗?”
那孜古丽仰头看着担忧的小李子,身体后倾,靠进座椅里,把手中的资料啪地一声扔在桌面上。
“小李子,这样吧,上午你跟我去市中学吧,去找骆川签字。”
“那主任,骆川妻子也要签字的。”小李子提醒。
“我知道,骆川妻子也在市中学上班,这样总可以了吧?!”那孜古丽不怒不喜,只是安静地盯着她看,“多余的话我不想说,也不想听。客户30万元的贷款不会变,客户是我们银行最宝贵的资源,明白了嘛?千万不要让农民在背后戳我们农行的脊梁骨,说我们嫌贫爱富!”
“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准备骆滨的资料。”小李子委屈的神色从桌面上拿起那沓资料。
那孜古丽用右手食指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你去忙吧,忙完了叫我。”
小李子点点头,转身离去。
那孜古丽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像是一年多前的自己,也如这个姑娘一样,昂着头,强忍着眼泪,坚定地转身,把受伤的自尊心和办事原则挡在平静的背影之后。
那孜古丽从座椅上站起来,站在窗台前双手抱肩俯视着马路上的车辆和行人。
昨天在医院,送走江道勒提后,她就冲到窗台寻找着骆滨的身影。
看着那个身穿黑色夹克衫的年轻男子一头茂密的黑发,宽阔的肩膀,大步流星的步子。
那孜古丽当时的双眼湿漉漉的。
下面这个在医院大门消失的高个男子,曾是她心中的情郎,她深深爱恋的人。
性子懦弱的那孜古丽,自小就是乖巧听话的女孩。
她没有勇气去争取自己的幸福,尤其是在骆滨躲着不见她的情况下。
在她心中,只要成不了骆滨的妻子,那她那孜古丽嫁给谁,都一样。
只要是个男人就行了。
更何况阿布都外力还是个外貌英俊、家境优渥、会哄女孩子开心的维吾尔族男子。
那孜古丽最终选择忘记骆滨,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度过一生。
可惜,新婚不久,丈夫就展现出他隐藏的劣根性。
阿布都外力就是个沾花惹草、好色的男人。
当她怀着身孕顶着大肚子在红旗大楼购买婴儿的用品时,无意间看见阿布都外力正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维吾尔族少女站在化妆品柜台前挑选着化妆品。
不知为什么。
那一刻,那孜古丽不气也不恼,心里很平静。
那一刻,那孜古丽自己进行比较后,知道自己不爱阿布都外力,也再次确定自己还深爱着骆滨,只是把骆滨隐藏在自己心底而已。
倘若,骆滨搂着女孩站在她面前,那孜古丽相信自己会像个发狂的母老虎,冲上去抓破那女孩的脸。
对于骆滨,那孜古丽知道爱而不得,可不影响她偷偷地思念他、默默地爱着他。
身后传来小李子怯怯的声音,“那主任,你看下这份资料。”
那孜古丽转过身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小李子补充道:“司机去加油了,要等十几分钟。”
那孜古丽朝她摆摆手。
仔细看完骆滨的贷款手续,那孜古丽心底暗暗松口气。
骆滨的贷款资料就差骆川的担保,其他资料都齐全。
她单手撑着头,拿着圆珠笔百无聊赖地在雪白的纸上涂鸦着。
等小李子推开门通知她司机已在楼下等候。
那孜古丽站起身拿着自己的包,还有桌上的资料朝门口走去。
办公桌那张平铺的纸上写满了两个字,无数个“骆滨”。
那孜古丽自己都没意识到到底有多思念骆滨。
骆川听说那孜古丽是来找他给弟弟骆滨担保签字的。
他神色复杂望着昔日的小女孩,二话没说签字画押。
对于那孜古丽上门来补办骆滨贷款的手续。
骆川当然知道,这并不是农行转变服务观念为贷款户上门服务。
其中的原因,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他送那孜古丽和小李子走出教学楼。
“那孜古丽。”骆川轻唤着,双眼看着跟那孜古丽同时停下脚步的小李子。
小李子连忙识趣地说:“那主任,我在车里等着。”
骆川犹豫片刻,“谢谢你,那孜古丽。为了骆滨的事让你费心了,骆滨知道你这样帮他吗?”
那孜古丽的脸色不由得僵了僵,尴尬地望着骆川,正想解释什么,只听骆川又开口了,“这笔贷款数目大,你放心,我们肯定会按期还款,不影响你的。”
那孜古丽喃喃地问一句,“骆川哥,我来找你给骆滨签字的事,别告诉他,我不愿他有什么心理负担。”
骆川点点头,关切地问:“你这些年过的还好吧?”
那孜古丽别过脸,不说话,缓缓朝台阶下走去。
骆川目送着那孜古丽的身影,没再说话。
在研究发放贷款的会议上,那孜古丽力排众议、强势的审批,骆滨的30万元很快办理完毕。
两辆崭新的康拜英驶进阿勒玛勒村,引起了轰动。
骆滨终于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康拜英。
而且还是大手笔,两台最新出产的新型康拜英。
村长马军和儿子马林来到骆峰家的院子,眼羡地触摸这高大的机械。
马村长啧啧夸赞着,“骆老三,你提前让咱们阿勒玛勒村迈进现代机械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