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玛勒村柏油路动工扩建,施工队如火如荼地抢抓工期。
屋外传来车辆引擎声、喇叭声以及施工人员的吆喝声。
这嘈杂的声音不仅没让喜静的李羽厌烦,脸上反而增添了笑容。
居住的村落环境就要大变样,以及对李茗溪婚姻观念改变的纾解,让李羽的性子开朗许多。
忙完家务活,她也会站在路边看看道路扩建工程的进度。
又挣不少钱的骆滨,找来建筑商老谭,让他的建筑队把五大间砖房的二楼续建起来。
老谭一直把骆家人当成自己的财神爷。
用他的话来说,他起初来新疆也就是个打工的,捡过破烂,给人上过房泥,干些掏厕所的脏、累、苦、臭的活儿。
有点钱后,开始承揽些维修盖建小平房来养家糊口。
自从他给骆峰家盖房子后,他的生意红火起来。
这两年,也由小包工头发展成西域县承揽大工程的最大建筑商。
老谭逢人就说,是骆家的善缘让他这个外乡人在新疆飞黄腾达起来。
这次又返回来给骆峰续建二层楼,他只要成本费。
阿勒玛勒村各族村民腰包里都有钱了,这两年开始相继修建房屋。
沿街的这些住户们都大兴土木起来。
多年前那种用湿土干打土夯房、墙面抹泥、房顶架木梁椽子、盖芦苇席平铺一层厚苇子杆、再上碎麦秆草泥的土坯屋有的拆掉了,有的当羊圈牛舍。
马路两旁都是清一色的红砖沥青房。
条件好的用钢筋混凝土板块当屋顶,条件稍差的用粗松木当房梁、檩子。
无论房屋结构怎么变,各族村民的院落还是颇具新疆特色。
诺大的院落,每家的菜园或果园在房前屋后错落着。
汉族人家的是长条形的砖房。
少数民族人家盖建的房屋两头依旧是突出来两三米,房屋中间的空间用钢筋或椽子搭建个棚子。
甚至有些维吾尔族村民,用纯手工制作的木雕立柱来装饰,颇具民族风情。
阿勒玛勒村的住宅充满着现代生活的气息,又颇具独特的异域风情。
西域县乡领导看着这变化,都感到脸上有光彩。
乡长艾力更是满面春光,时不时会骑着乡政府给他配备的那辆摩托车,来看望村里的老伙伴们。
他不是到骆峰家喝几碗奶茶,就是到巴格达提家吃上一顿拉条子。
碍于乡长的身份,不再喝柜台酒了。
几个兄弟的情意,并未因相处时间的减少而变淡。
这天,艾力、骆峰坐在巴格达提家的炕上吃着清炖羊肉。
巴格达提想起一件奇怪的事。
村里的这截子马路修成黑色的柏油路,给各族村民提供了便利。
可东边相邻的马路依旧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没一点变化。
巴格达提吃着羊肉肋条骨,疑惑地问:“艾力,咱村里的柏油路都修好了,东边的卡吾乡咋还是老土路?上面不会没钱修路了吧?!”
艾力咽下香喷喷的羊肉,诡谲一笑,“呵呵,县上领导直夸我工作能力强,知道为啥?”
骆峰手指着神秘兮兮的艾力笑道:“你呀,当乡长后更爱卖关子了,说吧,我哥俩听着呢。”
艾力讪笑道:“老毛病,改不了。旁边西域市卡吾乡马路旁有一个姓赵的钉子户,他家院子让出的地方最多,他不要给他分的新地,非要钱。张口就要50万,吓得卡吾乡领导扭头就走。”
“50万?!”骆峰惊呼,“他家让出多少地?”
艾力伸出一个手指头。
巴格达提猜测,“10亩地?这么多?”
艾力连连摇头,“哪里撒,不到一亩地,比咱村里占用的小四川的地稍稍多点,就这样那姓赵的家还有三亩多地的院子。”
骆峰摇头叹息,“这人心太贪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不到一亩地张口要50万元,乌鲁木齐市的低价也没这么高吧?!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抢钱啊?!我家三十白前年在县上最热闹的地儿买了20亩街面60万,去年买了五家沿街院落将近6亩地,花了30万,这个姓赵的钉子户是不是想钱想疯了?咱这是新疆的农村,不是北京天安门的地界!”
艾力也点头敲边鼓,“说的就是嘛,这个钉子户自己耍赖不说,他还私底下鼓动邻居一起要钱。卡吾乡地哈米提乡长统计了一下,都要跟他一样要钱,他们乡50多户人家至少要花1000万元。”
巴格达提愤愤不平道:“1000万?!那就让施工队绕过去嘛!”
艾力道:“我给卡吾乡哈米提乡长就是这样说的,绕过去撒。”
骆峰摇着头不可思议道:“怪不得叫他钉子户呢,路修好了,他家不走吗?!不知道脑子都咋想的撒。”
艾力想到骆峰家新建的二楼,问道:“傻骆驼,你盖了二层楼,是村里最牌子的(最好的)。”
骆峰摆手否认,“你说错了,马明家那一圈房子花的钱比我的多,艾合木提家光屋子立柱、门窗的木雕花的钱都一万多了。他家屋子里铺的是松木木板,你问问老巴,艾合木提光买他家的松木花了多少钱?”
巴格达提点头,“艾合木提房子牌子的很,亚麻漂亮。”
骆峰低调地说:“人家两家房子都比我攒劲,我就是盖了两层楼,还分两次盖得,比他们差远了。”
他想起一件事,询问艾力,“艾力,听说我粉碎饲料也要办执照?还要罚我的款呢。”
艾力纳闷道:“咋,你没办执照?”
骆峰嘟囔着,“谁也没告诉我要办执照撒,你给说下撒。”
艾力放下碗筷催道:“走,跟我去乡工商所补办下,我给他们说说,不罚款了。”
巴格达提见艾力还是那样热心,心里的担忧卸下不少。
他听儿子阿曼太随口提过,艾力自从有了些政绩后,好像变了。
骆峰从乡里办完营业执照,挂在一楼的粉碎店里。
他盖完二楼后,把原来那套土坯房拆掉,用铁皮给儿子骆滨搭建了一个停放拖拉机的地方。
一楼的五间屋子,原来那套他跟妻子居住的三间屋,外间成了粉碎饲料的店面,左右两间改成厨房、餐厅和放杂物的房间。
二楼五间屋子,一里一外的两间套房是他跟妻子的卧室、客厅。
剩下三间都单独开门,一间是骆滨的,一间是骆波的,剩下一间是客房,留给探亲的孩子们居住。
李羽从旁边的杂屋提着两个塑料大油桶出来,“老骆,老三让你抽空给他买些柴油,你赶紧给他买去。”
骆峰拍拍手,望着执照挂歪没,随口应道:“你搁牛车上,我待会儿就去。”
李羽把油桶放在牛车上,突然想起今天是西域县的巴扎,去买些便宜的生活用品。
骆峰套好牛车,李羽锁好门,坐在牛车上。
夫妻俩赶着牛车优哉游哉朝东走。
到了巴扎,李羽跳下车。
骆峰喊道:“老婆子,买了东西就在这里等我撒,东西你别自己提。”
李羽点头回应,“行,谁来早,谁就在这等着。”
骆峰用牛鞭轻轻敲打下黄牛的身子。
老牛车慢吞吞朝东走。
阿勒玛勒村东头跟西域市卡吾乡搭界,达吾乡地界有个加油站。
这条马路上过往的车辆都在这个加油站加油。
骆峰把老牛车拴在加油站路旁的杨树上。
他提着两个油桶朝加油站走,就看见一辆黑色捷达加满了汽油后,被一位七旬老汉堵在前面不让走。
一个年轻司机无可奈何地跟拦车的老汉解释着,“赵大爷,你拦车没用,这事儿不归王县长管,他是管文教卫生的。”
这位被称为赵老汉的老人佝偻着腰,瘦削的身体,手上拄着拐杖。
他举着拐杖敲打年轻司机的大腿,“让你们这些当官的绕路,为啥不在老路上修路?”
年轻司机被老汉的拐杖敲打地直嚷嚷,“赵大爷,你轻点撒,修路的事不归王县长管。”
赵老汉嘴边耷拉着一道长长的口水,自顾自地咒骂着,“你们这些缺德的,让我让出一亩地,公家给我50万,不行呀?!我这是路边,路边----”
他歇斯底里地对着年轻司机吼着。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实在看不下去了,都放下手头的活,七嘴八舌地劝着赵老汉。
“赵叔,你别缠着人家啊,他只是个开车司机,跟他没关系。”
“看来,咱加油站得修个围墙了,这蛮不讲理的赵老汉每天堵在这里,见到小车不分青红皂白拦住就骂,这不耽误事嘛?!”
“这个赵老汉为老不尊,你瞧他那德行,真不知道是装聋还是真聋,口水掉那么一串串,耍赖攒劲地很。”
“不是他狮子大张口,这条马路早修了,你们瞧,东边的布拉克村、西边的阿勒玛勒村柏油路都修好了,就咱这卡吾村出来个没脸没皮的钉子户。”
“你没听家里老人说呀,这个赵老汉年轻时就是个胡搅蛮缠的主儿,跟他讲道理白开。”
“看来,这坏人变老了,比以前更坏!”
“他家子女就不管管嘛?”
“管个屁,听说县乡干部给他家几个丫头做思想工作,屁也没用,一家人都是油盐不进的。”
“他家养了五个丫头,听说前面四个还算通点人性,最小的那个跟赵老汉一模一样,是个只占便宜不吃亏的。”
……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和前来加油的消费者,指指点点地议论着赵老汉。
这边的赵老汉口水四溅地骂着无辜的年轻司机,不依不饶,“给我50万,你们这些丧良心的,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见赵老汉耍赖,谁也不敢碰他,生怕被他赖上,赶紧给卡吾乡政府打了电话。
不大一会儿,一辆摩托车呼啸而来。
从后面跳下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是卡吾乡分管拆迁工作的副乡长。
围观的人群看见中年壮汉,自动让出一条路,“关乡长,你赶紧管管赵老汉吧,县上的小司机被他敲了好一会了。”
那位躲闪的司机看见救星般,委屈地说:“关乡长,你总算来了,他不让我走。县上要改路,他责怪我了,这事跟我没一分钱的关系呀,我就是个开车的司机,还是给分管卫生教育的副县长开车的。”
关乡长对着年轻司机一脸的歉意,“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他又转脸对着嘴巴骂骂咧咧的赵老汉扯着嗓子吼道:“赵叔,别闹了,你耽误加油站的工作。”
赵老汉看见关乡长,手里的拐杖又转移了敲打对象。
他狠狠敲着关乡长的左胳膊,“让你们这些当头头的不管我的死活。给我50万块,要不给我修建一栋两层楼房,我就让出来,你们为啥要绕路?!为啥不要我的院子?!”
别看赵老汉年龄大、长得瘦,手上的劲儿不小。
关乡长疼的龇牙咧嘴,右手抚摸着被打的左臂,气的脸色发青,破口大骂,“妈的,卡吾乡再有第二个你这样的村民,这副乡长我不干了。不到九分地,你张口就要50万,抢钱啊!要不就给你盖两层楼,你当你家那九分地是金子铺的啊?告诉你,周围邻居都同意换地了,你再不支持县上的工作,你家院子前面那点路就晾在那里,不修了。让过往的司机唾沫星子把你淹死!”
赵老汉看样子是装聋做傻,他气呼呼地举着拐杖又朝关乡长抡去。
由于动作剧烈,嘴边那道长长的口水落在地上。
关乡长有意识地朝路边躲闪,他在引着赵老汉离开加油站。
赵老汉鼻头下又留下一长串鼻涕,他用左手一抹、一甩,又把手在衣服上蹭蹭。
那道鼻涕差点甩到石油公司那位女工作人员身上,恶心的这位工作人员跑到一边干呕着。
赵老汉不管不顾,这会儿步子倒是挺利索的,举着拐杖边追边骂,“我让你晾,你个生孩子不长屁眼的、喝个凉水噎死你,看我不用木棒打死你。”
加油站路边一位高个壮汉被一位举着拐杖的老汉追得朝东跑去。
围观的群众看着这一幕,各个都在摇头。
“这个赵老汉就是无赖,要不是他作怪,这路早修好了。”
“赵老汉当乡里是银行啊,张口50万,跟抢银行的没啥两样。”
“乡里的干部也可怜,天天被赵老汉拿着拐杖追着打,不易啊。”
……
骆峰加满两桶柴油,坐着老牛车回头望望。
东边的路口,关乡长站在那里,跟赵老汉理论着什么。
此刻的骆峰想着在乡村工作的二儿子骆江,心里盼着,儿子所在的乡镇,可千万别有赵老汉这样的钉子户。
来到巴扎路口,李羽提着一竹筐白色的恰玛古早已等候在路边。
“老骆,加个油咋这么长时间?”看样子李羽早就从巴扎出来了。
骆峰跳下牛车,把竹筐放在牛车上,解释道:“碰到卡吾乡的钉子户赵老汉,跟着县乡干部胡搅蛮缠呢。”
他赶着老牛车把刚才看到的场景学给老伴听。
李羽眯着眼望着脚下平坦宽敞的柏油路,百思不得其解道:“真不知这些人咋想的,为了钱,也不能不要脸皮呀。公家修好路,不就是方便老百姓走路吗。”
老牛车路过村东头最靠边的张老汉家,就看见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子连滚带爬地从北面的路基下朝路上爬。
女子后面紧跟着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穿的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手拿着皮鞭追打着前面的女子。
李羽赶紧喊住骆峰,“快停下,张老汉又打老婆了。”
骆峰把牛车停在路边,拦住气势汹汹的张老汉,“老张,你这是干撒啊!”
张老汉手握皮鞭,指着藏在李羽身后的女子训斥着,“这个狗东西放羊,丢了我一只羊,你说,她咋不把自己丢了呢?!”
女子躲在李羽身后,瑟瑟发抖,“姐,我饿,饿,几天没吃饭。”
李羽同情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傻女人,转过脸安慰道:“老张家的,不怕,待会儿到我家吃饭去。”
骆峰见老伴又要“多管闲事”了,对着骂骂咧咧的张老汉吼道:“丢只羊就丢了吗?看你把媳妇饿得。羊能有自己媳妇重要啊?!”
张老汉鄙夷的眼神一脸嫌弃地瞅着李羽身后的女人,“就她,连一只羊腿都不如。”
他指着自己的女人恶狠狠地咒骂道:“狗东西,今天不找回来那羊,看我不饿死你!”
李羽扶着女子上了牛车,骆峰对着转身离开的张老汉喊道:“老张,你消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