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烈日炎炎的夏日。
骆滨开着自己的拖拉机在麦茬地里装草。
车斗旁,几名不同族别的汉子挥汗如雨。
他们用叉子挑起成堆的苜蓿草和麦茬朝车斗上扔。
汉子们不时用手背擦拭脸上的汗水。
骆滨也在驾驶室和车斗之间来回忙碌着。
农工装草时,他将拖拉机熄火,爬到车斗上用脚去踩虚脬的草堆,尽量踩实,多装点草。
农工装完拖拉机附近的草,他又跳下车斗钻进驾驶室开车。
顶着烈日来回忙碌着,骆滨的后背湿漉漉的,浸湿了T恤。
他的脸上也是汗津津的,脸上沾着不少麦薏子。
黏糊糊的麦薏子蛰得他脸上发痒,他一直强忍着。
这是最后一车草了,装完草就得让农工给麦茬地中套种的苜蓿来个大水漫灌。
这样还能打两次草。
眼看着就要装满了,骆滨对着大汗淋漓的农工们喊道:“阿达西(朋友),装完就休息。”
汉子们咧着嘴笑道:“骆老板,装完草我们就不休息了,你请我们去吃马嘎娃家的凉粉就行了。”
骆滨憨厚一笑,“行,莫麻答,一人两碗,每人一瓶啤酒,行不?”
汉子们开心地笑道:“还是骆老板大方,骆老板,赶紧给马嘎娃媳妇打电话,凉粉甭卖了,留给我们撒。”
“就是,把啤酒放到冰箱里撒,喝凉啤酒亚麻攒劲(很舒服)。”
骆滨站在车斗踩着苜蓿草,掏出手机拨打马嘎娃媳妇的电话。
他挂掉电话,俯视着车斗下用叉子挑最后一堆草的汉子们,打趣道:“你们咋跟丫头子一样,喜欢吃凉粉撒?”
汉子们舔舔嘴唇道:“马嘎娃媳妇的凉粉亚麻好吃,人长得也漂亮撒。”
就在骆滨和汉子们边说笑着边装车时。
艾力和阿曼太驱车来到拖拉机旁。
穿着非常讲究的艾力,上身一件清凉的短袖白色T恤,下身一条银灰色薄裤,脚穿一双棕色凉皮鞋,看上去比往日年轻许多。
跟他一块从车上下来的阿曼太相比之下,就显得土里土气的。
一件洗的褪色的浅灰色衬衣,一条肥大的裤子,一双老布鞋,脸也晒得黝黑发亮。
骆滨把拖拉机熄了火,跳下车,忙问:“艾力叔,阿曼太哥,有事?”
艾力跟骆峰握下手,四处张望着麦地周围,嘴里急切地问:“老三,你去年买的牛没卖光吧?”
骆滨如实回答:“没,我打算壮大养殖业,准备收完这草,再去市场买些便宜的羊。”
阿曼太也张口问着,“你去年的牛呢?还有多少?”
骆滨不时在两人身上睃视,如实回答:“留了400多头母牛,已经都配好种了,都等着下牛犊子呢,最早的估计在十月份下,肚子都好大了。”
艾力的右拳砸在自己的左手心上,开心道:“太好了。”
阿曼太也兴奋不已,抓着骆滨的胳膊站在拖拉机车斗旁的阴凉处,商量道:“老三,你的母牛卖给我们200头吧?”
骆滨有些哭笑不得,为难道:“艾力叔,阿曼太哥,巴扎不是有不少牛羊嘛?去巴扎买多好撒。我还要等着这些母牛发展养殖业呢。”
艾力用手掌当扇子在脸前扇着风,也躲在阴凉处给骆滨做起了思想工作,“巴扎哪有这么合适的牛撒,老三,这次不会让你吃亏的,按照市场价收购你的牛。”
骆滨有些纳闷,用手掌擦下湿漉漉的额头,“乡里买牛干啥?”
艾力闻言,眉飞色舞道:“去年的500只扶贫羊让你代管得非常成功。每个贫困户两个多月净落300块,加上扶贫羊共增收至少一千块。今年我们争取了扶贫牛的项目,给每个贫困户发一头母牛,还是委托你代管,这次,扶贫户自己也提出来,只要母牛下牛犊子,他们就把代牧费给你。”
阿曼太期待的眼神瞅着不大情愿的骆滨,连忙补充道:“地区扶贫办表扬沙枣树乡去年的扶贫羊代管是个成功典范,今年我们争取扶贫牛项目,人家连磕巴都不打,在沙枣树乡搞个扶贫牛的示范点,成功后向其他县市推广呢。”
骆滨微低着头,眉头蹙着,双手撕扯着一根麦秸秆,闷声不吭。
阿曼太了解骆滨,从骆滨的神色断定,骆滨对扶贫牛的事情不太感兴趣。
他也顺手从车斗拽下一根麦秆,放在嘴里嚼着。
骆滨嘴里不情愿地嘟囔着,“母牛都快下牛犊子了,这咋卖?”
阿曼太有些着急了,沙枣树乡已经被地区有关部门列为发展扶贫牛的试点乡。
倘若骆滨不支持乡里的工作。
让他们一时半会儿再去找这么合适又负责任的大户,还真难找。
不是谁都能跟骆滨一样善良大度。
阿曼太嘴里叼着麦秆,伸手轻轻捅下骆滨的右肩,追问道:“老三,你倒是说话呀!”
骆滨抓住问题的要害,“收购我的母牛,市场价,咋个市场价法?这些母牛可都在开春配了种的,再过三个月都下牛犊子了。你们是按母牛的价格收购,还是按照怀犊子的母牛价格收购?你们再让我代管,万一,再有人写一封举报信诬陷我,我可受不了。”
艾力和阿曼太一听,俩人交流下眼神。
阿曼太一脸自信地说:“老三,放心,不会再有那事了。这次让你代管扶贫牛,乡里吸取去年的教训,签订托管协议时,会请纪委的人监督的。”
艾力也劝说道:“老三,你就放心吧,去年举报信的事不会再有了,收购你的母牛,到时候会请县畜牧局、县物价局的人员来评估的。反正,这次不会让你吃亏。”
骆滨挠挠头皮,“艾力叔,阿曼太哥,你们也知道,这牛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跟江道勒提哥、李献哥一起搞的,我要跟他们商量下。”
阿曼太笑道:“我哥那里,你放心,他不同意卖,这次也要同意,你给李献说说好话。地区扶贫办的专项资金这两天就到县财政了,上级催我们赶紧帮着贫困户挑选母牛呢。”
他见骆滨不吱声,一巴掌拍在骆滨的肩膀上,笑着说:“行了撒,老三,你们三个人合伙搞得,可我们也知道,主要还是你说了算。”
艾力见骆滨不明确表态,拿出了杀手锏。
他知道骆滨是个“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汉子,抓住骆滨的软肋,郑重其事地说:“老三,还记得前年开春那个帮助过你修水渠的阿县长嘛?”
骆滨一听,连连点头。
“这次地区在沙枣树乡推广代管扶贫牛的项目,是阿县长争取来的,主要是想着能让贫困户增收,地区部门准备在西域县大力推广扶贫牛的项目。这次,就当叔求你了,你一定帮乡里。”艾力不动声色地给骆滨施加压力。
骆滨低着头若有所思,片刻,抬头询问:“扶贫羊咋不搞了?”
艾力也没避讳,说着大实话,“这两年给贫困户发放扶贫羊,就咱沙枣树乡代管成功,其他县市的扶贫羊,年底去检查,哪还有扶贫羊撒,贫困户说羊都死的死、丢的丢,估计,不是被他们吃了,就是被他们卖了。”
骆滨继续追问:“那就是说,今后咱地区要给贫困户发放扶贫牛了?”
艾力说:“国家这两年支持力度大,扶贫资金每年都在涨,可能以后会发扶贫牛吧。我也不是太清楚。”
“行,艾力叔,阿曼太哥,我今晚就去找李哥商量下。”骆滨回答。
这晚,骆滨挤出时间赶到李献在西域县的家里,去商量出售扶贫牛的事。
农忙时节,李献一般都住在沙枣树乡的沙场。
可最近,他不得不在县城和沙枣树乡来回奔波。
王仪怀孕了,孕吐得厉害。
李献已跟前妻有一对儿女,这对儿女都已考上大学。
他四十多岁的年纪,算是老来得子。
王仪端着切好的西瓜放在茶几上,催促道:“老三,赶紧让斯琴怀上孩子,到时候咱俩家结成亲家。”
骆滨戏谑道:“万一,咱俩家生的都是同性呢?”
李献接话茬,“要是同性,就让他们成拜把子兄弟或义结金兰。”
王仪八卦道:“你跟斯琴结婚也快半年了,她咋没动静,是不是你光顾着田地的事了?老三呀,不要光闷着头在万亩地播种,斯琴那块地,你也该多播些。”
听着王仪大喇喇的调侃,骆滨弄了个大红脸。
他羞得不敢直视王仪了,连忙对李献说:“李哥,刚在吃饭时说的扶贫牛的事,你咋想的?”
李献嘿嘿笑道:“能咋想?既然艾力那个老狐狸找上门了,咱们还是要支持下的,不过,咱这200头牛都是孕牛,不能按空胎母牛估价。”
骆滨心里轻松了,“那没问题,乡里说了,就按照母牛的实际情况估价。我打听了,现在市场上怀孕五六个月的母牛大概在3200块钱左右。”
李献嘴角上扬,双眼一亮,“咱去年十月份可都是均价在1700块钱买回来的,除去成本,每头牛能不能落800块?”
骆滨每天都记着养殖牲畜的成本账目,心里早有一笔账,“800块钱只少不多,咱们养殖的牛吃的是地里的麦茬和玉米秸秆,都是咱地里现成的饲料,除去人工、兽药、还有去年秋天留的那20吨玉米,每头牛净落一千块。”
旁边的王仪脱口道:“出售200头牛,净落20万,好买卖呀!”
李献兴致高昂,“小老弟,在万亩地搞养殖和种植立体化发展,这条路子看来是走对了。咱就脱手200头牛,把这净挣的钱再去买羊,麦子地一收,咱就在那地里放牛羊。”
骆滨笑着摇头,“那可不行,咱3000亩地麦子套种着苜蓿呢,牛羊天天吃新鲜的苜蓿草,那还不都得撑死。”
王仪噗嗤笑出声来,“李老头,在养殖上,你要听老三的。”
李献眉头皱着,“哪咋办?我那2000亩地,今年可都种上了苞米啊。”
骆滨轻笑,“我都想好了,把咱屋后那500亩地玉米找康拜英收回来,就牛棚那块地,当青储饲料,把牛羊都赶在这500亩地放养。用铁丝网把这500亩地围住,不让牛羊糟蹋周围的庄稼。”
李献来了精神头,“青储饲料,听说过,能行吗?”
骆滨道:“行,准行,牛羊吃青储饲料肯上膘,我连喂养牛羊的槽子都想好了,我妈她们单位电焊厂倒闭了,正给内部职工低价处理一批铁皮和焊接的设备呢,我准备把铁皮全部低价收购回来,焊些槽子。”
李献提醒着,“电焊厂的电焊设备也全部收回来,今后用的着,那阿姨的退休工资谁给发?”
王仪没等骆滨回答,抢话道:“肯定是县劳动社保局发呀。你个老李头,这两年,市里搞养老金扩面征缴呢,我把咱俩前面的养老金都补缴了,一下子缴了将近10万呢。”
李献眉开眼笑,“老婆子就是我的贤内助。”
王仪提醒着骆滨,“老三,你也跟斯琴赶紧去社保局缴养老金,咱们这些干个体的,老了也能领上退休工资。”
骆滨狐疑道:“可斯琴没干个体呀,在家当家庭妇女呢。”
王仪摆摆手,“没事,扩面征缴嘛,没那么较真,只要每年能缴纳养老金就行。这样,我给在社保局的朋友打个招呼,你去找他,他们现在都有任务,完成不了,年底没奖金。”
骆滨乐道:“行,明天就让斯琴去办这事。”
骆滨在李献家商量出售牛的事,而此刻,骆波也在西域县一家清真餐厅请五名不同族别的修理工吃着晚饭。
他们正在商谈每月的工资,以及吃住的地方。
建筑商老谭也在,这五个修理工都是在他建筑工地打工的技校毕业的学生。
年龄都不大,有汉族、维吾尔族、回族和蒙古族。
第二天,骆波就带着五名修理工开始收拾曾经开舞厅的大仓库。
这五名工人都有干过建筑活的经验,拆除舞厅里面的摆设倒也是轻车熟路。
就连修车厂的基础,都是这五位修理工动手干。
骆波联系的设备半个月就要到货。
他计划一个月内让自己的修车厂开张。
2004年,中国歌坛出现一匹黑马刀郎,唱了首《2002年的第一场雪》。
这首充满西域情调的歌曲一夜间响彻中国大地。
XJ大街小巷都响彻着“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是停留在WLMQ难舍的情结……”
骆峰家斜对面马嘎娃的“马家杂碎店”那摆在门口的音响,每天将这首歌曲循环播放。
就连老农骆峰也能哼哼上两句。
门前修路带来的不便和嘈杂声,并未让阿勒玛勒村各族村民感到烦恼。
他们脸上都呈现着舒心的笑。
每天都会去关心工程的进度。
骆峰夫妻俩并肩站在修路的工地外,眺望着眼前的一片热火朝天。
酷暑下修路工人背心都湿漉漉一片,可仍忙个不停。
骆峰夫妇会不时给修路人送些西瓜、洗干净的西红柿,或者是清脆的黄瓜,来表达自己的一份心意。
这对通情达理的老夫妻知道,修这段路开展拆迁工作,包含着乡镇基层干部的辛酸眼泪、司机们的怅然长叹、公路人员的焦虑不安和监理人员干裂的嘴唇。
村里人亲眼目睹到,在这万马战犹酣的筑路工地,地区交通局的各族干部职工日以继夜投身工地。
同时又有多少筑路人员屡建奇功,以路为家,血汗遍洒这条水泥路。
门前的这条公路3月份动工,9月初就竣工。
居住在路边的村民家,一出门就是干净的水泥路,一想起来心里美滋滋的,人人都眉开眼笑。
骆滨开着皮卡车从县上回来,他把车停在后院的敞篷下。
走下车对着在后院菜地拔草的李羽说:“妈,等门前这路修了,攒劲地很,可省不少轮胎了。”
蹲在菜地的李羽抬头眯眼望着脸上挂着笑的骆滨,“扶贫牛的事办好了?”
斯琴听到皮卡车声,就端着一杯凉茶迎了出来,递给骆滨。
骆滨喝着凉茶,喜滋滋地说:“妈,这次,乡里没让我吃亏,贫困户挑选的那200头牛,估价都在3300呢,代管协议也签好了,监督的单位挺多,这会不怕有人再诬陷我了。”
赶着老牛车来到后院的骆峰,把牛拴在阴凉处,不咸不淡地接话道:“那是,200个贫困户到你地里尽捡那些个大壮实的母牛挑,剩下的都是小点的,3300块,你以为还多呀?!巴格达提那天就说了,贫困户挑的母牛都是最早下牛犊的那批,不到三个月就下牛犊子,应该至少在3500块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