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坚强的汉子哭得稀里哗啦,引起过往人的关注。
在医院,病人家属哭泣是最常见的事。
走廊过往的人和医护人员对泪流不止的骆滨报以同情的眼神。
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年汉子拿着暖瓶过来接水,他看着泪水止不住的骆滨,以为骆滨在为自己的妻子难过。
中年汉子看着滚烫的热水流向骆滨的暖瓶口,眼看着就要溢出来了,忙低声对旁边的骆滨说:“小伙子,水满了,可别烫着手。生老病死都大自然的规律,你要想开点、坚强点。我老婆子也是癌症,都好几年了,我们这些当男人的,在她们活着时尽力照顾她们就行了。日子还要照常过,你说是不?”
骆滨把瓶塞塞好,用右手背擦拭着脸颊的泪水,抑制着决堤的伤感,点点头,“嗯,谢谢老哥。”
这一层是肿瘤科,居住的都是各类患癌症的患者。
骆滨望着过往的病人和家属平静的神色,劝说着自己,一定要坚强,不要让那孜古丽看出来自己难过的样子,否则会影响她的情绪。
回到病房,骆滨用小刀削着苹果皮,切成一牙一牙递给那孜古丽。
那孜古丽深情款款地凝视着骆滨的双目,细心的她还是察觉出骆滨刚才哭过。
她强笑着自嘲,“有人说,熬过了生活的苦,就会等来幸福的甜,可我,等来的,却是,哎,骆滨,你恨我吗?”
骆滨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面对着病床上的那孜古丽不知怎么安慰她。
他放下小刀,双手抓着她瘦骨嶙峋的左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低声道:“那孜古丽,你答应过我的,咱俩都要好好的。现在医疗水平发达了,你一定坚强起来,子宫摘除掉,没事的,医生说了,病灶摘了,可以的。记住,咱俩都要好好的。”
那孜古丽嘴角扯扯,想笑却笑不出来,得了这个病,落在谁身上都一样。
骆滨这两日在医院陪伴着那孜古丽。
这日,那孜古丽醒来,就看见骆滨端坐得像一尊雕塑,表情满是期待和感怀,眼里的泪光若隐若现。
她暗暗揣摩他此时心中所思,思及那些再也回不来的过往,一颗心也随着那些记忆沉浮。
骆滨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那孜古丽不及掩饰心情,只好安抚地冲他苦笑。
骆滨似乎意识到什么,深吸了口气,胸腔起伏间又注视下窗外,比刚才平静了许多。
那孜古丽低问:“想什么呢?”
骆滨笑笑,“那孜古丽,不如,你回村里养病吧,我还能照应你。”
他说着话走过来,坐在床边的小方凳上,就那样自然地握着她伸出被褥的手,仿佛从不怀疑她不会抵抗一般,“我家西边三楼的屋子,一直都闲置在那儿,不如你跟玛利亚阿姨住在那里,安心养病,这样,我还能照应你。”
那孜古丽此时的脑子是蒙的,只觉得腕间骆滨握着的地方发烫,脉搏跳动的声音耳朵似乎能听到。
她呐呐地问:“住你家住,不好,还是算了吧,免得村里人在背后风言风语的,你觉得没事,也要考虑斯琴和你爸妈的感受,干妈和干爸可是很要面子的人。”
骆滨弯腰,身子朝病床上倾斜,双手握着那孜古丽瘦削的手,放在自己嘴边低语,“别想那么多,我妈和斯琴也是这意思。玛利亚阿姨计划着带你去塔城的伊力米努尔姐姐家养病,你自小生活在伊勒地区,适应这里的气候,玛利亚阿姨打算卖掉西域县的楼房,带你到沙枣树乡养病。我觉得阿勒玛勒村现在的条件不比乡里差,还是住在阿勒玛勒村吧。”
那孜古丽苦笑着,“我这个病,拖累妈妈了。”
这时,主治医生来查房,依照惯例询问下那孜古丽一天的情况。
主治医生离开病房前,朝骆滨不动声色地递了个眼色。
骆滨等医生护士离开病房后,他把枕头塞到那孜古丽脊背后面,拿了本杂质递给她。
他对那孜古丽说,要去下厕所。
骆滨走出病房,径直朝医生办公室走去。
这位年过半百的女医生正翻看着病例,抬眼见是骆滨过来,合上病例询问:“你陪床的这几天,是那孜古丽情绪最好的,你是?”
“我跟她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邻居、朋友。”骆滨回答。
女医生又深深看了眼骆滨,“有件事需要跟你说下,那行长是我的病人,已经来我这里诊疗七八年了,我跟她不仅仅是病患关系,还是好朋友。你看看这个她得病时最早的病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把这个病不当回事,现在确诊,哎,我怕她自暴自弃,你一定劝劝她,我看,她很听你的话。”
骆滨拿起那本旧的页边起毛的老病历,随手翻到第一页。
他看到病历右上角的日期,顿时一愣,他细细看着上面潦草的笔记。
看着看着,鼻头发酸,泪水噙满了眼眶。
骆滨对自己说,不要哭。
可是,眼泪不受控制地直往下流。
他的脸向后仰,做了个深呼吸,眼泪还是无法自控地奔涌而出。
他向一脸诧异的女医生反复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对不起,对不起……”
骆滨暗含羞愧,怕医生觉得他这个人实在太矫情,怕泪水困扰了医生。
他的小心翼翼,令这位阅历丰富、见识过人情冷暖的女医生心疼无比。
女医生递给骆滨几张餐巾纸,柔声道:“想哭就哭吧,看得出来,你俩相爱过,你很爱她。”
骆滨一屁股坐在医生对面的椅子上,不愿伪装,也不愿掩饰,双手抱头痛哭。
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那孜古丽明明答应的半年跟阿布都外力离婚后就嫁给他。
可是,最终那孜古丽还是背叛了俩人的诺言。
这张病历上的日期和字迹显示,那孜古丽是得知自己失去了生育能力才断然跟他彻底做了断的。
骆滨双手抱着脑袋,反复嘟囔着,“她真傻,就是没有了生育能力又如何,只要是那孜古丽,我都要。呜呜------”
女医生被这一幕感动地也不住落泪。
看得出来,那孜古丽跟眼前这个外表英俊、沉稳内敛的汉族男子深爱过。
可惜,造化弄人啊。
在那孜古丽的委托下,骆滨回到村里来到小四川的川疆百货帮着打听住宅房的价格。
小四川跟马春合资盖建的住宅楼,基本售完。
除了自己居住的那套128平米的一楼住宅外,小四川还剩两套一楼带花园的住宅没出售,而且都已经简单地装修完毕。
小四川留着这两套屋子,对外声称自己留着有用。
可骆峰和巴格达提等人都知道,小四川这是在囤房,等待时机买个好价格。
小四川听说身患重病的那孜古丽要回到阿勒玛勒村居住,打算买一套房屋,也没接话茬。
他从柜台拿出一瓶饮料扔给骆滨,用下巴示意骆滨坐下说话。
骆滨拧开瓶盖,喝了口饮料,坐在顾客喝柜台酒的小桌旁,仰着脸望着小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