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本以为凭借朱家手段,事情会被瞒死死的,不到三天,城中开始流传朱凤珊丫鬟被侮自尽的消息,那丫鬟家人也吃了豹子胆,说自家闺女是替朱家小姐受的苦,不能这样白白死了。
众口铄金,流言越传越离谱,连歹人姓甚名谁都说得有鼻子有眼,朱家人花大价钱安置好丫鬟一家,并送他们去川蜀,后求着长公主出面,才将流言压了下去。事情了结,不代表别人私底下不议论,徐家原来欢天喜地盼着娶高门媳妇儿,现在横生枝节,难免愤愤,朱凤珊与徐淮的婚期也正式定下,就在今年六月。
顾青竹一肚子疑惑,可沈昙迟迟没有再来府上,只得等二月初二拜师礼再找机会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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酣春时节,风不再似那么冷,终有了些许暖意,入春早的草木微微抽出绿芽,枝头杏花含苞待放,远远望去,初见一树粉嫩俏丽。
前厅桌上置放着孔子像,老太爷和老太君坐于上位,顾家亲眷列席于右,顾二老爷的门生及沈家来客列席于左,傅长泽年轻,可拜入师门时间早,后面还有位年长的‘师弟’,如今任职工部。
顾青竹安静的站在人后,趁着关照顾明卓的功夫,不着痕迹的往傅长泽的方向看了两眼,见他在和人交谈,气色尚好,心里头半悬着的石头彻底落了地,连带着脸上的笑都更深了。
另一头,沈昙恰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初初展起笑那时候,温软至极,连他这不相干的人都有动容,深为傅长泽感到可惜。
但也就一瞬,顾家大爷主持行礼,沈昙立即换了副坦荡君子的模样,撩起袍子四平八稳的走上前,先向顾家两位老人行礼,接着跪拜于顾同生夫妻前,双手呈上拜帖,朗朗而道:“学生沈昙,诚心拜于顾师门下,听师命遵师训,一心求学,学海无涯不得半日怠慢。”
顾同生接过拜师贴,细细讲说了顾氏家训,另勉励一番,喝下沈昙敬的茶,礼便成了。
收徒乃喜庆事,沈昙与顾家又缘分不浅,这席面李氏就更下了功夫,天不亮刚宰的牛羊,小火熬了两三个时辰的骨汤,用来配菜,边角料均细细选过。顾家祖籍在南边,常年在汴梁口味于北方人不差什么,但菜味仍偏淡了些,厨上特意迎合沈家人习惯,多放了盐料。
由于顾二爷过阵子还要回泸州,亲自教沈昙的时间极宝贵,沈仲为让自家儿子好好受恩师教导,特提出让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就安生在顾府学习,夜里回家睡个觉就行,顾老爷子抿着小酒答应了,李氏一听,书房厢房都需置备,当即让管事膳后请沈公子去挑挑,看有甚需要,怠慢不得,
要说也巧,顾明宏在国子监读书,只能顾明宗作陪,他与沈昙没搭过几句话,想了想,居然喊上了顾青竹。
顾府小辈听课的地方设在海纳堂和暖香斋,临近的百川居因着面积不大,向来很少用,但对于沈昙自己来说足足够了,连休息的厢房都有两间。
管事简单介绍了下,低头询问沈昙的意思。
屋子里摆设普通,桌椅书柜倒齐全,临靠窗还有张软塌,上面立着棋桌,沈昙踱步到塌前,顺手推开窗子,外面不远处迎着一小片翠竹,他轻笑一声:“我倒捡了大便宜,晚会儿定好好向恩师道谢。”
顾明宗颇为认同:“此间位置正对着小园,离书阁也近,看书方便的很。”
“公子满意便好。”管事也回笑:“文房四宝和其他摆件今日我差人采办,公子有何喜好不妨告知。”
沈昙不在意的说:“有笔纸即可,其他东西我自己置备,不过有一事,需要劳烦青竹了。”
当许久木头桩子的顾青竹被点名,微微讶异的抬起头:“劳烦我什么?”
“我家里养了两只信鸽,往常白天偶有送信过来。”沈昙笑道:“读书之地自然不能让它们往这落,望借用你院中一角,放个鸽笼,如有信时派人送来前院就成了。”
也不是大事,顾青竹诧异归诧异,还是同意帮他这忙,因心里头惦记朱凤珊那件事,趁管事和顾明宗在前头说话,顾青竹走到沈昙身侧,紧张的问了声:“朱家小姐的事如何了?”
沈昙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甚觉有趣儿,嘴角弯起个弧度:“你没听说?她六月会和徐淮成亲。”
整个汴梁城的人都知晓了,顾青竹抿嘴瞧着他,也没吭气,不怕他不说。
沈昙还知道点适可而止,笑了笑道:“犯事儿的落在朱家手里自然被料理干干净净,朱姑娘人没伤什么,你也知道,风口浪尖的时候,要靠婚事压。”
好在朱凤珊许的是徐家,假如换了门当户对的,男方家履不履婚约都是问题。而顾青竹不明白的是,朱家那丫鬟的亲属怎的就昏了脑袋,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的捅破那层纸,没个靠山,他们就不怕有个万一么?
顾青竹心有猜测,但又觉得可怖,迟疑了会儿才说:“事情泄露出来,会不会有人...”
沈昙挑眉:“有人什么。”
“故意设计的?”顾青竹话说出口,忍不住有了更可怕的想法,脊背阵阵发凉:“难道歹人也是安排好的?”
“那倒不至于。”沈昙道:“朱姑娘甩开徐淮后才出的事,应是意外,可流言传出去就要好好琢磨了。”
人心险恶,在顾青竹意识里,朱凤珊在闺秀圈里得罪人,无非斗斗气拌拌嘴,从没想过有人会对个小姑娘下如此狠手,几乎等于折掉人半条命,朱凤珊骄傲十几年,一下子跌落云端,弄的满身泥泞。
沈昙见她愁眉不展,也不打扰,穿过大半院子才开口:“忧思这么多,倒不像你了。”
顾青竹意外的眨了眨眼:“我该什么样儿?”
沈昙低头看着她,眯了眼睛道:“事不关已,管他做甚,还是多想想我那鸽笼安排在哪儿好。”
这话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当即连步子都轻快许多,穿过前院宝瓶门,管事引着沈昙和顾明宗回厅,顾青竹也便不跟去了,拐弯儿来花厅歇歇。守门的丫头支起帘子,她刚抬头,看见傅长泽坐在圆桌旁,手里握着本书卷,顾明卓背手端正站了,眉头纠在一块,‘是以是以’的说了好几遍,想不起接下来的词儿。
顾同山公务繁忙,照拂姐弟俩的时候少,顾明卓由顾老爷子亲自开蒙,之后一直跟着教席先生学,傅长泽学问好,上顾府串门子有空就考校他功课,稍微讲讲就小半个时辰,杯里的茶都冷了,顾青竹未出声,亲手将茶水给换成热的。
“过年懈怠了。”傅长泽听明卓磕磕绊绊背完书,温言道:“虽是新学,这么多时日应当背诵自如,且你中间还有三处错误。”说着伸手翻了两页,指给他瞧。
顾明卓羞愧万分,认真记下错误,说:“我今儿回去一定背好。”
傅长泽拍了他脑袋道:“一心不能二用,玩便是玩,学就要专心致志,可别做那费时费力不讨好的事。”
“知道了,傅大哥。”顾明卓重重点了头。
收拾好书本,顾青竹才将茶托端过去,抿嘴笑着:“辛苦长泽哥了。”
花茶的香气儿浓,屋里碳也烧的暖和,顾青竹说话时手上没闲,先帮他端杯新茶,茶盏显然特意换成了圆形深口的杯子,然后才给顾明卓递了杯小的,傅长泽晃了神,莫名体会到一种岁月静好的意味:“明卓聪慧好学,只要坚持,将来必成大器。”
顾明卓背课不过关,正是心虚的时候,听见夸奖反把头埋着的深,咕咚咚的喝完茶,跑去整理书本了。
“平安是福,学问深浅得看他自己能耐。”顾青竹在桌对边坐下,想了想问道:“年前听闻你病的重,很是凶险,四哥探过后才跟我说起,如今可怎样了?”
傅长泽淡淡笑了:“这不是好好的,别听明宏夸大的话。”
夸没夸大顾青竹心里还是有数的,好在如今健健康康,两人又聊了几句过年的琐碎事儿,颂安颂平抱着东西进了门,紧跟着的*将怀里的酒坛子往桌上一放,再用干净的布抹了,才道:“姑娘,东西都齐了。”
那酒坛不小,*抱着都挺吃力,有傅长泽不大明白的看着她:“这是?”
顾青竹一一指着说道:“这是泡的药酒,春季最是疏肝养胃的时候,里头有柴胡、香附、白芍、枸杞、桑椹、生地、熟地、百合、合欢皮、川芎、当归和麦冬,大夫说是每日一小盅,可你之前才病了,最好还是找人问问看,用多少合适,这方子我是托人看过的,与你不冲突。”
傅长泽舌尖滚了滚,良久才说了句好。
“另外两包是常用的药材,我爹前两月趁着雪灾多存了些,听人说眼下药铺都买不大齐全,就给你挑了些不好找的拿回去。”顾青竹东西送的大方,全不像夹着儿女私情:“还是刚才说明卓的话,平安是福,别拿身体开玩笑。”
顾青竹把话往重了说,傅长泽自然听的出来,只觉心中近几个月从未有过的舒坦,也没推辞收下了,出府时冯山瞪着马车里多出来的酒坛包袱看了许久,试探着问:“主子,您这身体可不敢饮酒的。”
傅长泽轻轻抚了下酒坛边儿,眼中透着柔和:“这是药酒,回去好好收着,每日睡前给我倒上一小盅。”
冯山用脚指头想想,就猜到是顾七姑娘准备的,只嘿嘿笑着应下,想起两人被搅合了的婚事,默默咒骂了那六公主不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