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正式,其实也才刚刚互相通了个意向。
早先田氏登门只算私下说说,既表示诚意,又维护了姑娘家的闺誉,若结亲不成,两家也不会闹得尴尬,如今簪缨世家都这么做,待男方请媒人提亲,这婚事便是十有*能成了。
赵府接到顾家的回信后,马不停蹄的开始物色合适的媒人,这保媒是件大事儿,对方既要家庭和美子孙多福,又得在京师贵妇圈子里有些颜面地位。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请来的媒人更要慎之又慎,特别考虑到圣人那块,田氏脑中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宣懿长公主,圣人一母同胞的姐姐。
若长公主能出面保媒,圣人不给旁人面子,自家姐姐总要有所顾忌的,
而正当田氏开始着手张罗提亲事宜时,赵怀信已然盘算起采纳用的大雁了。
赵三公子大清早带着人马大张旗鼓的向浊河岸边行去,那排场之大让人想忽略都不行,但凡有人问起来,得到的消息均是惊人的一致:赵怀信要娶顾家七姑娘,这紧赶着去捉那大雁做采纳之礼呢。
原因无他,赵怀信故意让这事儿闹的满城皆知,从而彻底断了顾青竹退缩的后路。
在仁王寺那日,尽管是顾青竹主动开口提出订婚的意思,可他看的分明,这姑娘心底并非没有犹疑,再略微想想,沈昙怕根本不知道或者没同意她这想法,如果等沈昙回过神去她跟前游说一番,结果可便不好说了。
赵怀信是个注重结果之人,除却当时恼怒过一时,后来仔细品味后,又发觉这其实是个送上门的好机会,两人一旦定下婚约,他出入顾府甚至邀约顾青竹都是名正言顺的事情,而沈昙重孝在身,便是再有心做什么,哪里能比过他近水楼台?
眼下顾青竹和沈昙之间有了间隙,长此以往,他不愁没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天,换句话说,赵怀信答应她的提议仅仅是权宜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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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沈府这边,沈昙却把自己关在三省居后山上整整一天一夜未曾露面。
商陆回忆着当初禀告说顾家已同意赵家的提亲,自家主子那个反应,执着竹筷在空中停了足足近一刻钟,方才沉默着将筷子重新放入碗里,一口口吞咽下剩下的小半碗米饭,扔下句‘不许打搅’便独自上了山。
他跟随沈昙多年,还未曾见过那种眼神,虽然在战场上肆意厮杀时,自家公子也是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姿态,连同老国公病逝,皇帝摆驾沈府吊唁,沈昙心中有恨也能宣泄而出。
可就在那一刻,商陆从他眼里头体会到令人遍体身寒的冷意,但这勃然爆发的怒气像是被闷在了个没有出口的罐子里,四散冲撞,偏偏就是不得而出。
当晚商陆纠结着想要上去看看,被沈靖抬手拦下来,只让仆从把一日三餐按时送到山上屋舍门前。
局面僵持到第二日夜里,四爷沈原找来三省居,询问之后才知晓自家侄子闭门撒气,至今还没个结果。
人死下葬,每七日烧纸一次,直到四十九天后烧七结束,这丧礼方算办圆满了,沈原涉嫌军械案子,圣人给他特免至烧七,平日除了呆在沈府内,其他地方俱去不得。
沈四爷作为西北大营统帅,那一身蛮力不可小觑,他大步流星的上了山,在面对被锁住的木门时,看见地上摆放晚膳的托盘原封未动的放在那儿,二话没说起脚踹开门,可眼前那狂风过境般的狼藉景象,饶是镇定如沈四爷,也被唬了一跳。
缓山之上的院落不大,算两进的屋子,前排是堂屋和耳房,后排是起居室及书房,习武场占据着迎门最大那片空地,地上铺着一掌厚的青石板,两边落兵台上摆放着许多□□短刀的兵器。
原本井井有条的兵器如今七零八落的散在地上,甚至有几根棍子生生被劈成两半,落兵台还倒了一个,行兵打仗之人都将武器当做自家孩子宝贝着,沈昙随身用的虽说是偃月刀,可其他刀棍便不受重视,平素也都定时维护,没有故意糟蹋的道理。
越是往里面走,沈四爷眉头皱的越紧,待看到漆黑一团的后院,终于忍不住扯着嗓子吼起来:“你这小兔崽子,吃了炮仗想把家里屋子拆光么!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话落,没有半点儿回声,夜风吹着廊下挂的八角灯笼打了个旋儿。
沈原大大咧咧往院中石凳上一坐,把从演武场顺手拿来的大刀咣当扔在了地上,另一手拎的两坛子酒放下,又讥讽道:“就冲你这没出息的样儿,长本事知道撒气了?你以为这是西北大营呢!我看顾家小姐同意别家亲事真是明智之举,省得一辈子跟着你出不了头。”
许久,沈昙缓缓从书房踱步而出,深邃的眸子在黑夜中泛着冷光,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大截子小臂,他沉默不语的在沈原面前站定,而后又折返回墙角,单脚一勾,墙边矗立的偃月刀腾空而起,落下后稳稳被他抓在手中。
这是要干架。
沈四爷咧嘴一笑,这侄子在大营跟他多年,刚去时细胳膊细腿儿的受到不少欺负,竟还不愿意让他出头,真遇事动了气,就会约人打上一架,后来渐渐在军中有了威望,再找不到能够单挑打赢过他的人。
两禀大刀迎面相击的那刻,劲力之大居然都冒出了火星子,沈原沉稳有力,而沈昙灵活敏捷,若是往常切磋,沈昙也不会真的和四叔拼尽全力,可惜眼下怒火难平,十分力化作十二分,硬是将沈四爷逼的节节败退,最后大刀脱手,沈昙才猛的收住阵势。
沈四爷握了握已经震麻的双手,心里暗骂了句,不乐意承认长江后浪催前浪的事实,嘴上顾全面子的咋舌道:“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兔崽子,老子看你情场失意的份上陪你过过招,意思意思行了。”
沈昙倒还知道些分寸,待心绪慢慢平复,这才将偃月刀放回去,低沉着声音说道:“对不住,四叔。”
沈原揉着肩膀做到石凳上,指着廊下灯笼道:“把灯点上,不然老子喝酒都要灌倒鼻子里了。”
院子里终于有了丝光亮,叔侄两人对桌而坐,每人捧着坛子酒,也没任何下酒的小菜,就那么干巴巴的对饮起来。酒是从西北大营带来的,最烈最普通的那种,沈昙扬起头接连灌满三大口,才稍稍喘过气,直觉一股子辛辣直冲头顶,心里好受许多。
“事情我都听说了。”沈原撩起眼皮,也没卖关子:“前些天七姑娘来吊唁老爷子还磕了三个头,眼下纵然出这等事,你也不能武断去猜测人家,再者,你们俩个情况特殊,这事八成是被逼无奈之举。”
沈昙食指叩击的酒坛,扯出个笑:“没人逼她,她自个儿的主意。”
沈原一愣:“七姑娘自愿的?”
“圣人欲让她嫁与五皇子,而我却不能登门提亲。”沈昙一天一宿没合眼,饭食也没吃,若不是几口烈酒下肚,嗓子都哑的说不出话:“她不想让我为难,也不愿让顾府长辈为难,于是就想了个顺手推舟的办法,假意和赵怀信定亲拖延时日,将来再去悔婚。”
“那丫头还真...真豁得出去。”沈原琢磨了下,问道:“她和你提过这事儿?”
沈昙点点头:“是,我发了火,没同意。”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可身为堂堂男人,但凡有点骨气,哪里会让自己女人做这些,连沈原听完都觉得顾七姑娘好意归好意,也太不懂男人心思了,于是伸手拍了拍沈昙肩膀:“一句话,人姑娘也是为了你,其实你俩这事儿也不是没有其他方法,我是不知道那老皇帝如此心急,不然的话早就他娘的...”
“我安排过了。”沈昙打断他的话,嗤笑道:“送五皇子跟何姑娘一份大礼,如果事成,他无论如何都要娶了何悦,圣人还能在凭空找来位皇子填坑不成?”
别看沈四爷身材魁梧,言行粗狂,可脑袋也是一等一的好使,顿悟了沈昙的意有所指,瞠目气道:“你小子还真敢,这种事用得着沾你的手?!我这当四叔的可不是摆设!”
沈氏这辈儿只沈昙一个混出息的,在西北大营历练几年,现下秋闱中了解元,虽因守孝将错过明年春闱,可三年后正好又是一轮,若能高中进士,将来官途亦能畅通无阻。
比他小的三房表弟沈晋年方八岁,目前是指望不上,有些事情沈原可以去做,但不能让自家侄子去干。
“四叔放心,我摆好的鸿门宴正巧让青竹半路截了胡,暂时没能收网。”沈昙无视了沈四爷的气急败坏,又喝了口酒道:“所以我胸中郁气更甚。”
其中弯弯绕绕让沈四爷都噎了半天,平心而论,此事两边均有错处,可他又莫名庆幸顾家姑娘阻止了沈昙,待坛子里的酒喝完,沈原起身将手压在沈昙的肩上,语重心长道:“眼下既然到了这个局面,便不能轻举妄动,凡事和四叔讲,我虽不能出府,手下那群将领却不是吃干饭的,七姑娘那边你必须收敛着脾气,和人家好言相谈!”
隔日正逢老国公三七的日子,沈府举家上下出城前往墓地烧纸祭拜,沈昙自然也去,现在木已成舟,他和四叔推心置腹后心中缓过来些,可并不能保证见到顾青竹会做出什么出格举动,于是压着性子,没立刻找去顾府,而选择留在郊外墓地,和母亲一起为老国公守灵几日。
但顾青竹却坐不住了,她没想到婚约之事透出去的那么快,竟连与沈昙见面详谈的机会均没有,苦等许久听说他在城外守灵,便借口想去庄子上小住,悄悄带人去找到了沈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