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恩虽然只是一个急诊规培医,但经过时长半年以上的吴院长特制练习后,他对于各类疾病的掌握程度已经远超同年限规培医的水平。如果不和国内最顶尖的那一批医院比,孙立恩的业务水平基本能和低年限的主治医生看齐。要是只看诊断能力,尤其是涉及到危急重症和非遗传类罕见病的诊断能力,那孙立恩甚至可以和某些低年限的副主任医师比一比。
至少作为副主任医师的徐有容在诊断方面就远比不上孙立恩的能力。
帕斯卡尔博士听完了孙立恩的意见后沉默了下来,他毫不怀疑孙立恩的个人能力。但这一套诊断内容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
髓鞘少突胶质细胞糖蛋白(myelinoligodendrocyteglycoprotein,MOG)抗体病,是一种由MOG抗体介导的特发性炎性脱髓鞘疾病(idiopathicinflammatorydemyelinatingidsease,IIDDs)。
MOG抗体病发病数量不算太多,但也绝对够不上罕见病的标准。虽然是一种发病机制尚不明确的疾病,但作为免疫系统疾病的一种,它的基本原理和其他导致神经系统损伤的免疫系统疾病并没有太大差别——由于某种错误,免疫系统错误的将一部分神经细胞标记为抗原,并且组织起了免疫细胞对其进行攻击。而攻击的结果就是神经系统出现炎症反应,最后表现为损伤。
作为一种发病缺乏特异性症状(除了脊髓圆锥受累之外)的疾病,MOG抗体病很少被作为诊断的第一梯队目标。除非医生们已经穷尽手段,将其他能够导致症状的疾病都排除了才行。首先要明确患者是脱髓鞘病变,然后再考虑这种病变属于遗传性还是获得性——随后再判断它是原发性脱髓鞘病变,还是继发性脱髓鞘病变。总而言之,考虑MOG抗体病,意味着至少经过了三轮的筛选后,明确患者是原发获得性脱髓鞘病变才行。
而要确诊MOG抗体病,最核心的金标准还是MOG抗体本身的检测——通过全长人类MOG作为靶抗原的基于细胞的测定法检测到的MOG-IgG血清阳性,才是诊断MOG抗体病的决定性证据。
孙立恩手头上很明显还没有这个证据——患者被转院到四院才不过两个小时功夫,就算人刚到医院就开始采血进行检测,两个小时也不够检验科进行一次MOG-IgG血清检测的。
这让帕斯卡尔博士有些为难,现代医学要求循证治疗。但孙立恩的诊断表现的实在是太优异了些,帕斯卡尔博士都有些摸不清他的诊断思路,更没办法直接判断孙立恩的诊断是不是证据确凿——他甚至摸不准孙立恩的诊断逻辑到底有什么问题。
“你看,我知道你在诊断方面是个天才。”帕斯卡尔博士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搓着自己的脑袋对孙立恩道,“但是你也得体谅一下我这种普通的医生的难处——光从你的描述上,我实在是看不出这个诊断的依据到底在哪里。这么说吧,你不如先给我解释解释,凭什么把患者三年前的视神经炎和现在的癫痫联系在一起。”
孙立恩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把三年前的神经系统疾病和现在的神经系统疾病结合在一起之后,才能判断出沈秋实所患疾病是MOG抗体病。这是一个很顺畅的逻辑,但是把这两者合并在一起处理的理由……并不够强有力。
孙立恩自己想了一会,决定还是有话直说,“把之前的疾病和癫痫联系在一起,是因为二院的医生并没有掌握这个病史记录。患者在二院住院治疗了一周以上,他们对患者的癫痫进行了多次用药调整,但仍然没有改善发病情况。而且患者的肢体麻木和进展也符合脱髓鞘病变的症状——如果要把脱髓鞘病变和癫痫联系在一起,那么就必须把三年前的视神经炎也纳入到这个体系里进行考虑。毕竟他的病情进展速度并不符合继发性脱髓鞘疾病的特征。”
“也就是说,你把视神经炎和他现在的情况放在一起考虑,只是因为这样才比较符合逻辑?”帕斯卡尔博士平静的看着孙立恩,摇头道,“你的判断可能是对的,说实话,我也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大。但是在获得更强有力的证据以前,我不能批准你的治疗方案。”
“在有了明确的怀疑方向之后,你应该做的并不是马上跑到我这里来,告诉我你的治疗方案。而是马上进行相关检测,在拿到了切实有力的证据后,再来讨论治疗内容。”帕斯卡尔博士叹了口气,“哪怕抗体试验需要超过八个小时,那你提前做一个视觉诱发电位诊断总是可以的吧?”
孙立恩点了点头,这个确实是他没想明白,当然,更重要的目的他还没说呢,“我是觉得,既然这个病人很可能是自免疫疾病,那最好还是交给你来处理……”
“好啊。”帕斯卡尔博士点了点头,然后认真道,“等你确诊了他的MOG抗体病之后,我再接手吧。”
孙立恩眨了眨眼睛,“老帕你这是跟周师兄学坏了啊?”
“这是钱红军教我的。”帕斯卡尔哈哈笑了出来,他学着钱红军的样子笑骂道,“赶紧去干活,要不然我扣你绩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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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帕来四院半年多,终于被四院的科主任们顺利的带到了沟里。以前有病例需要交给他处理的时候,这个个子不高的老头可是非常乐于接手病人并且进行相关诊疗的。可是现在……孙立恩有些悲愤的擦了一把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对徐有容抱怨道,“他居然学会推脱了!”
“这不是挺好的么。”徐有容脸上表情如常,视觉诱发电位实验算是神外比较常用的诊断内容之一。这种实验能通过特定的视觉刺激,在视觉皮层或头颅骨外的枕区记录到电位变化。它是一种研究人类的感觉机能、神经系统疾病、行为与心理活动等的重要手段。孙立恩以前没接触过这种设备,所以徐有容才会陪着一起过来看看检测结果。至于真正上手进行检查的,则是孙立恩的大学室友冯明。
“科室主任不往一线临床上扑,有利有弊。”冯明也参与到了两人的对话里。自从和秦雅领了证之后,这个小子就像是吹气球一样胖了起来。而且脸上还随时随地都洋溢着那股子让人看着就想动手揍他一顿的幸福笑容。尤其是在徐有容给秦雅做完了脑动脉搭桥术后,这种令人生理性厌恶的笑容出现的频率就更高了。当然,这也可能只是被迫“伪单身”的孙立恩的错觉。“往好处说,至少主任不会来抢你们的论文——帕主任好像也没有什么文章身上的压力吧?”
“怎么没有?”孙立恩和冯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人家现在管着那么大一个实验室,学术上的压力绝对比其他的科主任更大。”
“我觉得,可能是帕斯卡尔博士自己有点跟不上你的思维。”徐有容在一旁插嘴道,“你这一套诊断里的断层和跳跃实在是太多了。如果要彻底搞清楚每一个跳跃和断层出现的理由实在是有些太费精力——甚至还有点丢面子。”她瞥了孙立恩一眼,“我到现在也不理解,你凭什么能把他的视神经炎和MOG联系起来。”
冯明笑着问道,“那徐医生你这么问就不怕丢面子了?”
“我给过学费的。”徐有容认真道,“要是怕丢面子不问,那交了的学费不就浪费了?”
“说的也是……”冯明忽然毫无征兆的中断了闲谈,“嗯?”
“出结果了?”孙立恩一听到这个动静,顿时来了精神,“什么情况?”
冯明指着屏幕道,“右眼P100潜伏期有点长,而且这个波形也不太对……”他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结果,“右眼的潜伏期有128ms,左眼是正常的100ms,而且你看这个电位的电压也低的厉害……这是只有2.5微伏啊。”
“听不懂,直接说结论。”孙立恩面无表情道,“能证明有问题么?”
“肯定有问题。”徐有容点了点头,“结合MRI检查结果,MOG抗体病的可能性很大。”
孙立恩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那就好。”他晃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我去让小郭准备抽血,等会回去就给他抽血做血清检查。明确确诊之后,把病人交给老帕处理——我就不信他还能再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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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明确了检测,那就按照你说的治疗流程走嘛。”帕斯卡尔博士百忙之中抬起了头,看了一眼孙立恩拿来的视觉诱发电位检查报告,“唔,最好还是加一个血清检测比较好。”
“血清检测已经在做了。”孙立恩瞪大了眼睛,“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说确诊之后就你来接手么?”
“MOG抗体病的治疗方案就那么几个,你之前也说过了。”帕斯卡尔博士低头继续翻着自己面前的一堆资料,半晌后“啊哈!”了一声,抽出了几张复印纸,拉下眼镜仔细看了看上面打印的内容之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先用甲泼尼龙进行冲击治疗,辅以丙球蛋白注射——如果效果不好,那再考虑血浆置换和免疫吸附治疗。你不是都说的挺清楚么?”
“可是……”孙立恩还想说些什么,帕斯卡尔博士却直接站了起来,“我去看看陶德,晚上我还有个会。”他对着孙立恩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只要有了充足的诊断证据,那就放手去做。你总要习惯脱离上级医生的带领的——我看你以前的习惯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