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奈不想吃饭,每一次都是红霞和莲花吃完,让苏德硬拉着他去。他总是胡乱吃一口算是补充体力吧,然后赶紧回到医院,静静守护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前……
这是生命的守候,这是在守候生命。
爱你,就陪伴你。先不论天长地久,就在这朝朝暮暮……
…………
儿媳重度烧伤,孙子悄然离世,这个消息无疑于晴空的霹雳、头顶的炸雷,震得白朝鲁和高娃几乎当即昏死过去。
高娃号啕大哭。一声声“挖我的心、摘我的肝”的哭诉,一声声“我的好孙子,我的阿斯根”的呼唤,任凭铁石心肠之人,也会顿足垂泪!
但是,白朝鲁没有哭,似乎不合适宜的平静,正是这平静的表象下,掩盖着无法言说的悲痛。突然觉得心口发热、嗓子眼儿发咸,白朝鲁知道事情不好,赶紧拨开众人向厕所跑去!
刚进厕所,一口鲜血便无法控制地喷了出来。白朝鲁一阵头晕眼花,如果不是顺势扶住了墙,就险些摔倒了,他咬着牙挺住了。有着“石头”寓意名字的蒙古族老汉,必须像石头一样坚硬。他靠着墙,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几张手纸,狠狠地擦拭嘴角,舌唇蠕动分泌更多的唾液来漱口,白朝鲁不想留下一丝丝的痕迹。
地上的那口血没有被泥土完全吸收,白朝鲁就用鞋把边儿上的浮土聚过来盖在上面。
九月份是夏天的小尾巴,天气依然很热,白朝鲁却感觉到后脊梁阵阵的发凉。这时,他听到有人问:朝鲁去哪儿了?快去看看,别出啥事儿?
有人答:刚才我见他往厕所那块儿去了。
又有人说:快让人瞧瞧去!快去!
白朝鲁一激灵,硬挺着走出厕所,做出假装整理裤带的样子。
微风吹过,白朝鲁清醒了些。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倒下去,必须坚强!
高娃仍在哭诉,众人劝说无果,白朝鲁对她说:高娃,别哭啦!事情已经出了,哭有什么用呢?万一哭坏了……
高娃把气撒在老伴儿的身上,说:不用你管我!难道不是你孙子吗?你不稀罕?那可是我的心尖儿啊!真不如把我的心剜去算了!这让我怎么活啊?
白朝鲁不再言语。平时能言善辩的他,此时脑子里全是空白,没有词汇了。
高娃找出阿斯根的照片,抚摸着照片上冰冷的小脸,不时拿到近前轻轻的亲吻。照片上的阿斯根胖墩墩儿,穿着小小的蒙古袍,拿着弓箭,比划着“弯弓射大雕”,真的就是一个草原上的小“巴特尔”——英雄。可现在,这个小英雄跑哪儿去了呢?
高娃亲一口照片哭一阵,不时问身旁的人:你们说,我的孙子可爱不?
有人连声答“可爱、可爱”。高娃又亲了一口照片,还是问:阿斯根是不是很可爱?
人们不再回答了,眼圈儿都是红红的。
过了一会儿,高娃已是哭不出声儿了。几度抽搐,被人们手忙脚乱地狠掐人中穴,才慢慢缓过来。
白朝鲁一声不吭,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前后就两个小时的时间,整个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白朝鲁把烟抽完,将烟头狠狠踩灭,对大家说:各位都回去吧,各家都有自己的活儿。我们没事儿,这么大岁数了,啥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能挺住。大家都各忙各的吧,让高娃静一静。
乡亲们便劝导几句、叮嘱几声,才陆续撤走了。边走边感叹命运无常、大火无情啊。
大儿子和大儿媳去牧点没回来,乡亲们一走,屋里只剩下老两口了。白朝鲁再也撑不下去了,双手捧脸,呜呜痛哭!
高娃反而不哭了,抓起炕上的一个枕头就扔向了白朝鲁,差点儿把他打个跟头。
白朝鲁站起身,狠狠地瞪着老伴儿质问:高娃,你疯啦?打我干啥?
高娃横眉立目地喊:我疯了?我看是你儿媳妇疯了!马托娅不是疯了,她是傻啦!为啥不先救阿斯根?为啥?为啥?你说她为啥不先救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傻?简直傻透腔儿了!
白朝鲁:高娃,你他么么的胡说什么!谁家孩子不是孩子?能眼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有危险不救?
高娃指着照片给白朝鲁看,说:白朝鲁,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看看我的孙子多可爱,多招人疼?就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却被活活——马托娅啊——他么么的败家媳妇,你还我大孙子啊!
“行了啦,你可别作了!这和托娅有什么关系?天灾人祸,命中注定。托娅当时是迫不得已、舍己救人,我们应该尊重她!”白朝鲁有些生气了,对老伴儿的这种言行他接受不了。
高娃狠狠地说:不要他么么的和我讲大道理!白朝鲁,别跟我狗戴帽子装人啦!刚才有外人,我就没好意思说,嫌丢人。当初马托娅要回萨仁台我就不同意,就是你坚决支持,都是你惯的!这回好,出事儿了吧?把孙子都“支持”没了!你还有什么屁可放的?
白朝鲁一时真的无法解释,高娃硬要把这两件事儿联系在一起,怎么能解释得通呢?
白朝鲁沉默,一大口一大口地抽烟,眼里虽然不流泪了,可他的心在滴血。
高娃见对手不语,没了吵架的“兴致”。或许是积压在心中的话一下子说了出来,一口“恶气”出了,她便蔫了下去。
这一蔫,高娃就是大病一场。白朝鲁赶紧找来大夫又打点滴又吃药,两天之后才好歹能对付下地了。
…………
沈福和董静这两天一直不能平静,每每见到儿子小山和小岭在眼前晃悠,两人都在想:马托娅的恩情如何报答啊?
夫妻俩商量好,去信用社取出两千元钱——家里没有太多积蓄,这些钱在当时对这个家庭来讲或以算一笔巨款了。交待好孩子千万千万别乱跑,两人便前往马红霞家。
马额尔德木图最先看见沈福两口子进了院门,心想不好,要出事儿。火灾之后自己腿脚儿更不利索了,不能下地去截住两人,只得先把老伴儿支走了。他到娜仁图雅耳边喊:
“你快从后门儿走,快去荷花家商店,给我买瓶山楂罐头。这嘴里没味儿啊。”
娜仁图雅嘟囔着:没味儿就没味儿,你想要啥味儿?
额尔德木图有火不敢发。
娜仁图雅磨蹭着,额尔德木图却急得直催。就在她前脚儿刚迈出后门的时候,沈福两口子拉开了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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