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如洗,流云卷舒。现在的季节,草原的风多了,有些凉意了。一碗热乎乎的奶茶下肚,阿吉奈浑身开始冒汗,他站起身要把碗送给妈妈,突然一阵头晕目炫,亏得一只手赶紧扶住马车才没有摔倒。最近酒喝得太多,几乎没有吃什么食物,他的身体太虚弱了。
高娃看到这一切,没说话,默默进屋去给儿子盛了碗肉粥,还有咸菜。阿吉奈吃得真香啊。
高娃:儿子,中午妈给你炖肉吃。
“蒙古包里没肉了。”
“没事儿,我和你爸从家里特意带过来的。”
…………
午饭当然要丰盛很多。阿吉奈还是不说话,想去倒酒,被高娃拉住了。
白朝鲁说:倒点儿吧,少倒,我俩都少喝点儿。
阿吉奈咧着嘴笔了一下,起身去倒酒,高娃狠狠地瞪着白朝鲁,他装作没看见。
父子二人举杯相碰,没有言语的表达,只有默默对视。
高娃不住地往儿子碗里夹肉。
沉默。
沉默是压抑的,压得人的心口疼。首先受不了的高娃开口道:你俩倒是说句话啊,想憋死谁啊?白朝鲁,你平时话不是挺多的吗?现在哑啦?
白朝鲁苦笑了一声,说:说啥啊?阿吉奈的心里比谁都明白着呢。
高娃:那别这么闷着啊。儿子,你爸我俩来,就是让你好好的,别自己糟践自己,当爸妈的——受不了啊——
高娃刚要哭,被白朝鲁训斥:高娃,行啦。动不动就挤猫尿儿,让你哭来了?哭就把啥都能哭好喽?
阿吉奈不说话,举起酒杯和父亲碰杯,用这种方式打断他,不让再训妈妈。
白朝鲁当然明白儿子的意思,话头儿一转,说:儿子,你妈担心的对啊。事情已经这样,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不然对不起——对不起离开的人,对不起躺在病床上遭罪的人……
阿吉奈低下了头。
白朝鲁:懦夫把困难当作沉重的包袱,勇士把困难当作前进的阶梯。咱们男人的腰杆子是不能弯的。另外,不管怎样,经管羊上要上心,不然掉了膘儿,就算想卖都卖不出好价钱来。别太伤心,日子都是这么过的,三穷三富过到老,失去的财富,靠努力早晚是能赚回来的……
…………
白朝鲁和高娃住了两天,好话说了三千六,阿吉奈连三十六句话都没有回答。至于有没有效果,谁都说不准了。
两人该回去了,又一次叮嘱阿吉奈要少喝酒、要照顾好自己,要争取早些再去医院看看……最后,不放心地驾着马车赶回花灯嘎查了。
阿吉奈到底是不是还会这样颓废下去?恐怕真的只有长生天知道了。
…………
清晨的红日透过窗帘儿,把柔和的光线照进病房。
莲花起来悄悄叠好被子,然后拿起笤帚开始扫地,轻手轻脚的,很怕吵醒马托娅。
马托娅在睡梦之中,突然,她惊叫:阿斯根——
尖叫声不但吓了莲花一跳,把她自己也喊醒了。
莲花走过来,轻声说:托娅,你醒了?
托娅说:我梦到阿斯根了。他在火坑儿里叫我,“妈妈,你走时咋不领我啊?妈妈,你咋就自己走啦?”
托娅说着说着就哭了。莲花抱住自己最好的姐妹,陪她一起落泪。
儿来一程,母念一生!如今,阴阳两隔,怎不叫人心碎悲痛?
稳定了一下情绪,莲花才说:托娅,你别想太多了,安心养着,要听医生的话啊。
托娅:嗯。
莲花帮她擦了擦眼睛,起身拉开窗帘儿,让阳光直射进来。她希望大家的心情同房间一样,立刻明亮起来。
莲花回头说:今天的天气真好。托娅,近一个月来,你恢复得非常快,照这样的话,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啦。
托娅目光茫然,没有说话。
护士赵小莹笑呵呵地进来了。她总是面带微笑,要用自己灿烂的笑脸感染马托娅,感染“英雄母亲”周围的每一个人。
赵小莹甜甜的说:托娅姐姐,你今天的精神头儿可真好。
托娅想笑,脸上的肌肉却不太听话,只好回答说:还行。
赵小莹又笑着说:张大卫医生总夸你呢,说你真坚强,恢复得比想象的还要快。
赵小莹边说边给托娅测量体温,她很配合地把手臂抬了起来。
托娅的手臂上的烧伤,没有完全愈合。赵小莹用一只手擎着她小臂,给她一些支撑力量,另一只手轻轻把体温计夹在她的腋下,生怕自己一丁点儿的疏忽让她承受疼痛。
莲花早已和这里的医护人员打成一片了。自从大家知道她不是马托娅的亲姐姐,只是嘎查里要好的姐妹、发小之后,对她肃然起敬,更愿意和她聊天,听她讲孔雀屏草原的故事,讲小时候和托娅一起玩耍淘气的故事,讲托娅愿意助人的故事,还有托娅倔强耍驴脾气的故事。对于生活在城市的护士姐妹来说,与草原、与牧人有关的每一个故事,都那么动听有趣、那么吸引人。
在聊天中加深了解,在了解中自然就会加深感情。有时,医护人员中谁从家里带好吃的,都会送一些给托娅她们一起分享,尝尝家常菜的味道。
莲花问:赵小莹,托娅今天的点滴没有减少吗?
赵小莹笑盈盈地答:没有,还是原来那样儿。
“噢,那还得点上一天。”
“是啊。有两种药点得特别慢,对心脏刺激很大,快了托娅姐姐心脏该受不了。”
赵小莹边说着边看看了手表。时间到了,又轻轻地从托娅腋下取出体温计,认真查看。
从屋外回来的红霞问:多少度?
“三十七度一,正常。”
清晨的阳光把病房照耀得明亮而温暖。莲花拿起窗台上的饭盒儿说:该吃早饭了,我去食堂打饭。
红霞报以感谢的微笑。
…………
阿吉奈的消沉让大家非常担心。马苏德和表哥双喜商量后,两人来到嘎查办公室去找支书白宝柱,希望他能出面劝劝阿吉奈。
苏德说:白书记,我和表哥来就是想求您劝劝我二姐夫,他现在就是整天喝酒,把自己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白宝柱眉头紧锁,说道:这事儿我听说了一些。唉,没到中年的他却承受着丧子之痛,还要承担媳妇烧伤的巨大压力,真够他受的了。
双喜补充道:是啊。关键是他这个人太闷,平时都是什么话也不和别人说,摊上这样的事儿再憋在心里,恐怕就完蛋啦。
“双喜,你没劝劝他?听说你俩关系不错啊。”
双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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