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会师（十）
“这是田行健率领的匪军，真正跃上这场宇宙战争舞台的一场战役。我们能够在这里分析这场战役，是因为我们已经知晓了结果。可是，我时常在想，如果我身处那个年代，如果我是长弓战役中的一员，即便我能同时身处斐盟和西约两大阵营的指挥部，恐怕，我都无法破开这浓郁的战争迷雾。
当斐扬舰队和比纳尔特帝国舰队，在蓝石星通往托雷克莱斯星球的星际航道上第一次接触时，当比纳尔特帝国的[卡尔斯鲁厄]号巡洋舰被第一波攻击重创瘫痪时…….
我不知道，有一支神秘的勒雷舰队，缓缓脱离他们隐藏了数月的星云，逼近了百慕大星系通往长弓星系的跳跃点。
我不知道，瘦小的三上悠人在送走了汉弗雷之后的，正趴在他的星际作战图上，勾勒一个庞大的作战计划。
我不知道，在玛尔斯自由航道，查克纳第十二集团舰队，正试图突破苏斯舰队的围攻，向东南主航道转进。
我更不知道，钱柏林领兵加入的雷斯克战局，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而被命令东出牛顿星系，牵制西约位于百慕大星系联军的费斯切拉部，却会在牛顿星系跳跃点，踌躇不前，盘算着坐等涛升云灭。
整个战争，在2063年的9月，如同一张编织得又细又密的大网。
网上的每一个眼，每一根绳索，都在互相关联，牵绊。东南星域的战局，吸引了整个人类世界的目光。这里的胜负，牵涉着查克纳，也牵涉着卡尔斯顿星河。
因此，抛开一切已知的结果，我对玛格丽特和道格拉斯这两位斐扬人，能在几乎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田行健将军做出如此毫无保留的支持，充满了敬意。他们的睿智，在人类军事史上，留下这段传奇。
斐盟最终能够赢得这场战争，我认为，转折点，当在此时。
我只有一个理由。
那就是，那一天，匪军，走上了战争的舞台。”《冲破囚笼》，作者：亚历山大.科尔森
很少有人知道，多年后，当玛格丽特看见这本书中的这段话时，她脸红地唠叨了半天，然后把书丢掉了。
事实上，在战役开始的时候，玛格丽特，并不信任胖子。
她的确用自己的权限和密码，向道格拉斯发送了消息，可是，那是因为，她不相信道格拉斯会同意胖子的作战计划。她只不过想通过这个消息告诉道格拉斯，自己和匪军的存在而已。
“我舰队将于坐标空域对比纳尔特皇家象级舰队旗舰发动袭击，袭击成功，斐扬舰队可全速回转，与我舰队里应外合，将敌一举击溃。”
这句话，几乎就是胖子所有作战计划的全部内容。
没有比这再简单明了的表述了。
除了对十九集团舰队在通过乱石区时的队形做出了比较具体的要求以外，胖子这个简单的计划，几乎没有对道格拉斯原来的战略战术造成任何的影响。
袭击！归纳起来，就这两个字。
可是，用什么方式袭击？！
玛格丽特不明白，道格拉斯也不明白。
乱石区，就是匪军的埋伏地点？上帝作证！那只不过是一片几乎一眼就可以看个通透的小行星带啊。这片空域，或许是人类太空战争史上，最不可能设伏的地点！
虽然身处匪军之中，可玛格丽特还是看不穿这支队伍。即便拥有远超常人的军事素养，她也无法勾勒出匪军的整个袭击计划。她只知道，匪军所有战舰的舷窗，已经完全关闭了。离子推进器，也没有启动。她还知道，在她将胖子的作战计划发送给道格拉斯之后，一向谨慎稳重的道格拉斯，竟然答应了。
[雅典娜]号太空母舰，被连绵数百平方公里的舰群，紧紧包围着。
母舰舰桥指挥部里，灯火通明。
道格拉斯站在电子推演台前，背着双手，眉头紧锁。在他面前，参谋长庞鸣涧正结合当前的战局，用推杆推演着参谋部提交的下一步作战计划。
而在指挥台正面的控制台主虚拟光幕上，已经交手的双方前锋舰队，激战正酣。
借助地形的优势，率先发动进攻的两支斐扬分舰队，已经占据了上风。四艘战列舰和十艘巡洋舰，十六艘高速驱逐舰，如同两条巨龙，分左右一字排开，一边在浓郁的星云中穿行，一边向展不开阵型的比纳尔特帝国前锋舰队开炮。
道格拉斯没有理会屏幕上的战况。那不过是他和汉弗雷之间的第一次互相试探而已。此刻，他正专注地听着参谋长庞鸣涧的报告。
报告已经进入尾声。
“……第一阶段结束后，我19a3的b2d1和b2d2两支分舰队，将后撤至第九航段。我a2a4两支舰队，已经进入第二阶段战役的阻击阵地。初步估计，我们至少能在这里阻挡敌人一周时间。”
“一周？！”道格拉斯心里默念，扬了扬眉毛，听庞鸣涧接着道。
“另外......托雷克莱斯星的周边航道和障碍区，已经完全控制。以那里的地形来看，即便杰彭舰队增援长弓星系，想要从身后绕道夹击，也需要至少两个月的时间，才能突破障碍区。”
身材高大，相貌英挺的参谋长庞鸣涧完成了作战计划的报告，将手中的推杆放下。
道格拉斯点了点头，看着电子推演台上的电子屏幕，沉吟不语。
庞鸣涧踌躇半响，忽然道：“道格拉斯将军……..我不认为，我们需要匪军的协助。况且，我也不认为，他们的作战计划，有成功的可能。”
正凝神思考作战计划的道格拉斯，不禁一愣，抬起头来。
他没想到，庞鸣涧在汇报作战计划的时候，忽然提起匪军的事情，看样子，似乎是憋了很久了。
道格拉斯无声地苦笑了一声，说实话，不光庞鸣涧不敢相信胖子的那个作战计划，就连他自己，对那个计划，也有九成的怀疑。那个埋伏的地点……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了。如果不是曾经在加查林莫兹奇跟胖子合作过，如果不是曾经亲眼目睹胖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他还真不敢相信胖子提交的这个作战计划。
就算最终同意了计划，事实上，在他的心里，也只相信了一半。
见庞鸣涧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道格拉斯道：“庞参谋长，我没有把这场战斗的胜负关键，交到匪军手里的意思.....”
庞鸣涧松了口气，他已经快被那个完全不可能实施的计划给憋疯了，正想说话，却见道格拉斯微微一摆手，接着对自己道：“我明白，田将军的那份作战计划，看起来很不可思议。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在不影响我们原来的战略战术的情况下，和匪军舰队做一次配合。”
“另外…….你太小看汉弗雷了。”道格拉斯眉头深锁，将话题转到了眼前的战局上：“刚才你说第二阶段，能够抵挡比纳尔特帝国舰队至少一周的时间。我可以告诉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除非我们就在这里把我们的战舰拼光。否则，我们能够抵挡他们的时间，不会超过四十八小时！”
“四十八小时？”庞鸣涧方正的脸上，一对浓眉皱得死死的。
“对，四十八小时！”道格拉斯淡淡地拿起推杆，指着星际图上的一道红圈道：“选择这里作为第二阶段战役的主战场，并没有错，不过，参谋部错误地估计了汉弗雷的手段。要知道，飞翎和飞羽舰队，是汉弗雷家族控制了数百年的舰队。他们的战斗风格，就是他们的指挥官的性格。”
推杆，在一条白色的不规则行星带和距离不远的一颗土黄色行星之间移动，道格拉斯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地笃定：“汉弗雷打仗灵活多变，在细节指挥上，可说是出神入化。即便在这个地方，我们能占据地利，也无法抵挡他的进攻。你相信么，在这里，他会将他手中的所有兵力，全部投入进来！甚至要不了四十八小时，他就能把我们压迫出这个航段。”
“全部投入进来？！”庞鸣涧瞪大了眼睛，看着道格拉斯手中的推杆，在电子地图上，将代表比纳尔特帝国的蓝色舰艇图标，推成一个三角形。
“汉弗雷，是一只狐狸，也是一只饿狼！”放下手中的推杆，道格拉斯看着目瞪口呆的庞鸣涧，一字一顿地道：“他的战术风格，不但狡猾，而且凶狠！他手下的两支舰队，或许不是比纳尔特帝国最强的舰队，不过论攻击，他们绝对是比纳尔特帝国所有用于攻击的刺刀中，最锋利的那一把！”
沉默了好一会儿，庞鸣涧问道：“那我们的作战计划……..”
“没必要修改。他们的出现，原本就在计划之外。十九集团舰队，绝对不可能是两支比纳尔特象级皇家舰队的对手。我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够在这条航道上阻挡汉弗雷超过一周……..”道格拉斯凝视着推演台上的星际图，用电子笔在航道的另外几个地方，又画了几个圈和箭头，忽然间，他狠狠一拳头砸在推演台上，脸色铁青：“……我不甘心！”
“道格拉斯，或许会不甘心吧！”
飞羽舰队旗舰[飞羽]号太空航母上，汉弗雷半躺在柔软的躺椅上，看着悬挂于头顶的星际图，幽幽地叹了口气。
身材婀娜的第一副官，将金色地博尔德威士忌倒进放了冰块的杯子，递给汉弗雷，困惑地道：“公爵大人，他为什么会不甘心......难道，他还有机会战胜您么？”
“战争，并不是总是用胜负来衡量的。”汉弗雷微微一笑，接过酒杯的手顺势抬起来，手背轻轻滑过副官娇嫩的脸庞：“记得我给你讲过以前我和道格拉斯较量的事么？”
“记得。”副官脸上飞起两抹红霞，一双蓝汪汪的眼睛，腻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可不许勾引我。”汉弗雷的另一只手，在虚空中一抓，抓出一支蓝色的玫瑰花，嗅了一下，送给惊喜莫名的副官，笑道“当初，他之所以能够赢我，是因为在我身后，有三个围追堵截的装甲团。而这一次，他却是在我们的核心腹地。萨勒加长弓星系里，他可没有能够对我们造成威胁的友军。”
“可是…….公爵大人，您不会觉得，这样欺负他，会胜之不武么？”副官笑着在汉弗雷身边坐下来，轻轻一偏头，将波浪般的金发垂落在一侧肩头，轻笑着道。
汉弗雷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这位贴身美女副官略带放肆的调侃。他摇动手中的酒杯，微微一笑道：“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情。只有弱者，才会去乞求公平。强者，通常都是仗势欺人的。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命不好了。谁叫他刚刚拿下长弓星系，就碰见我们抵达勒雷中央星域？”
“这是宿命？”副官凝视着星际图。
“是的，这是宿命。”汉弗雷喝掉杯中的威士忌，闭上了眼睛：“命令，舰队以双轨编队前进，前锋舰队加大攻击力度。所有战舰做好战斗准备，三小时内，抵达第九航段。”
道格拉斯，这一次，你不该挡在我的面前！离开这条航道，采用游击战术，或许，你的失败会来得晚一些。可现在，你后悔，已经迟了。
分别涂装着斐扬标记和比纳尔特帝国标记的战舰群，在虚空中一进一退。
突击，分割，埋伏，包抄，齐射，绞杀……..这些人类制造的钢铁巨兽，已经将杀戮，变成那了艺术。他们在优雅地飞行，他们抛射着绚烂的流光。
从蓝石星到托雷克莱斯星球的航道上，几乎每一公里，都漂满了战舰的残骸。
2063年9月的时光，在战火中飞快流逝。
当战斗进入第三天的时候，庞鸣涧，终于明白了道格拉斯的话。
正如道格拉斯所说，汉弗雷，只用了四十八小时，就已经完成了第二阶段战役的推进。
第二阶段战役是在两颗行星之间展开的。
背对恒星的斐扬舰队，投入了整整两支a级舰队，扼守通道的瓶颈部位。而处于一颗行星侧翼，受到陨石带，恒星光芒和引力暗礁干扰的比纳尔特舰队，则将两支皇家舰队分成两个突击编队左右出击。
从战斗一开始，斐扬舰队就感受到了比纳尔特舰队令人窒息的攻击压力。在汉弗雷的指挥下，以纺锤阵做v字型突破的飞翎和飞羽舰队，完全不顾自己阵型侧翼的战舰，已经在斐扬铺天盖地的火力突袭中变成了夜空绽放出一串串火球，只埋着头凶狠地高速突进，将友舰碎裂地残骸甩在身后。
庞鸣涧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如同细口水瓶般的天然阻击阵地前，汉弗雷的战术，是最实用的。
看似惨痛的牺牲，换来的，却是时间和空间的优势。
尽管地形不利，他还是将比纳尔特的数量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从驱逐舰的高速突进到主阵之间的火力压制，从巡洋舰的迂回到航母战机的果断投入，整个战术动作，连贯而精确。
如果不是用兵谨慎的道格拉斯早准备了预备兵力，如果不是他一眼看穿了汉弗雷的高速驱逐舰分割策略，果断投入预备的巡洋舰群两翼拦截，迎战的两支斐扬舰队，差点就被分割歼灭。
只用了不到三十个小时，汉弗雷就已经指挥飞翎飞羽舰队，完成了v字形的汇合。而当这个v字，变成一个巨大的三角突击阵型，深深插入瓶颈之内时，斐扬阻击阵地的火力优势，已经不复存在。
在继续抵抗了十多个小时之后，第二阶段战役最终以斐扬舰队赢得了一比二的战损比，却丢掉了百分之八十战略要点，被迫后退的结果结束。
没等斐扬第十九集团舰队喘上一口气，汉弗雷，随即投入了对第三阶段阻击阵地的攻击。
斐扬舰队，只能再度在道格拉斯的指挥下，节节抵抗。
星空中的烟火，再度绽放。
汉弗雷如同一把利剑。他手中的两支象级皇家舰队，攻势极其犀利。无论对手占据的地势多么有利，防御多么滴水不漏，他们总能利用流畅的配合和一往无前的凶悍，将对手的防线一次次击穿。
而道格拉斯，则如同一面坚盾。斐扬占据的地理优势，被他利用得淋漓尽致。面对比纳尔特帝国舰队的突击，分割和包抄，他不但能化解，还时常能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发动反击。各种各样的埋伏，偷袭，更是用得出神入化。即便是汉弗雷，也不敢穷追猛打。
双方的进退节奏，似乎陷入了一种默契。斐扬的防线并非坚若磐石，而比纳尔特也非势如破竹。
不过，随着战斗的进程，这种均势，似乎已经有了倾斜的危险。
接连几天时间，玛格丽特，都没有睡上过一个安稳觉。
战斗，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进行。匪军的侦查舰，将双方交战的每一个细节，都拍摄了下来。甚至可以说，现在的她比道格拉斯或汉弗雷，更了解战场战役的形势。
在玛格丽特看来，形势对斐扬十九集团舰队来说很不利。虽然在前几个阶段的战斗中，道格拉斯保存了实力，并取得了接近二比一的战损比。可是，打到现在，比纳尔特帝国的优势，还很明显。而随着道格拉斯的逐步后退，留给十九集团舰队的战略回旋空间和阻击阵地，已经越来越少了。
汉弗雷和他麾下的两支象级皇家舰队，并非徒有虚名。他们的战斗力，远比想象中更强悍。
他们的[巨浪]级战列舰，有着不弱于[独角兽]级战列舰的强大火力和防御力，在战列舰主阵的正面对决中，丝毫不落于下风。
而他们的[讴歌]级巡洋舰，体型修长，速度极快，惯于集体攻击。在战斗中，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支援作战和大范围包抄迂回的任务。
还有他们的[沙狼]级高速驱逐舰，火力强大，配合默契，在舰队中的编制数量，远远高于斐扬a级舰队[幼狮]级驱逐舰40-60艘的编制。
更重要的是，他们有一群训练有素的帝国军人和一个临阵指挥已近出神入化的指挥官！
汉弗雷，正在一点点的积攒着优势。等到这种优势，变成胜势的时候，就算斐扬舰队每一名战士，都拥有钢铁般的战斗意志，也会崩溃。
胖子真的要对这样一支舰队，发动袭击？！
指挥电脑上的战局进程线，一节一节地变红。雷达上，交战双方的战场，也距离匪军舰队越来越近。
玛格丽特怎么也想不明白。
要知道，对于这支小小的匪军舰队来说，在星空中搏杀的，是两个无比恐怖的巨人。别说把矛头对准匪军，就算只是被他们波及一下，匪军舰队也难免粉身碎骨的下场。
可是……玛格丽特抬起头，那个胖子，就那么胸有成竹地坐在指挥席上打瞌睡。他的脑袋向右偏着，嘴巴微张，嘴角还牵着一丝亮晶晶的口水……不光是他，整个匪军舰队，都保持着一种淡定而从容的氛围。似乎他们一点都不明白，他们将要实施的，是一个何等疯狂的计划！
一声清脆的电子音，惊醒了熟睡中的胖子。
他条件反射般地坐直起身，正襟危坐，睡意朦胧的眼睛里，却是一片茫然惶恐。
“藏锋舰队发来的消息……..”埋着头，快步走到胖子面前的方香，忽然间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看着胖子面前的指挥电脑屏幕发怔。
胖子呆呆地看着方香，似乎费了好大的劲，才清醒过来。他看向指挥台。雷达上，无数的红色光点，正在向自己逼近，在这些红色光点的背后，是潮水般的绿色光点。
“哇！”胖子吓了一大跳，惊惶地转过头。
方香，就站在自己面前。在她的身后，是停下了手中推演的大头卡尔；是缓缓站起身来的玛格丽特；是凝视着自己，目光闪动的所有匪军官兵。
胖子哆嗦着，抓住了话筒，打开舰队指挥频道。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在每一艘寂静的匪军战舰内响起：“咱们，和他们拼了？”
“拼了！”
回答他的，是足以淹没整个宇宙的狂呼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