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这么说,我猜想来,是否是胡氏的这笔银子来路不正呢?”林逸青敏锐的听出了陆庆云话中的潜台词,立刻问道。
“将军猜的不错,胡雨霖纵然有财神之称,名下资财号称千万,骤然拿出这六百万两现银来,也是不可能的。”陆庆云说道,“这笔钱,他是挪用的左公西征协饷。”
“原来如此。”林逸青听到陆庆云说胡雨霖挪用的是左季皋西征新疆所筹的军费,不由得神色一凛。
“将军可知,胡雨霖开办钱庄票号,专事放贷,又采办丝茶等货物,与外洋贸易,其资产总计约二千余万,周转头寸不过三百余万,急需时尚要去外国银行借款,哪里能一下子拿出六百万两银子出来?”陆庆云道,“这一次他为了牟取暴利,便动了西征协饷的心思,将军扣押的这六百万两银子,便是出自于西征协饷。”
“胡贼真是胆大包天啊!连朝廷饷银都敢挪用!”林逸青的眼中闪过愤怒之色,“真是国之蠹虫!”
“将军说的是。”陆庆云说道,“陆某见识短浅,也知其如此行事,将来必有杀身之祸,是以存了离他而去的心思。”
“先生所言极是,这样的人,早些离开他身边,便早免一些祸患。”林逸青话锋一转,开始就细节问了起来,“敢问先生,西征协饷为何是胡氏经手?”
“胡氏之发迹,便是始自为左公筹饷,现在上海采办局便是由其把持,左公军需一切款项,皆由其经手。”陆庆云答道,“因各省协饷常有拖欠。左公听胡氏之计,举借洋债以应急需,洋债皆是以各省协饷为担保。通常每年的协饷一到,上海道台府就会把款项交给胡氏。以备其还款之用。”
“这倒是给他发财的机会了。”林逸青点头道,“向外国银行借款和协饷还款都是他一手操办,这当中的回扣和好处是巨大的,怪不得他发迹如此之快。”
“正是如此。”陆庆云似乎生怕林逸青不明白这协饷是怎么一回事,还给他专门解释了起来。
陆庆云告诉林逸青,协饷制度是大乾帝国整个财政体系运行的中心环节,是中央政府调度全国财政资源的基本制度。协饷所涉款项称为协款,是指在省际之间协济运行的。协款的流动。由中央政府指令调拨,调拨的依据是上年冬季各省督抚对本年度应支估饷的估算,即所谓“冬估”。冬估所列支出通常为常列开支,经户部审核无伪劣支出后,便由户部分春秋两次拨款。各省督抚、藩司根据春秋拨册,调度本省内部财源,扣存批准动支的款项,称为“存留”;征存有余的部分,即须报解,称为“起运”。起运款项依户部指令或解交中央。或协济地方贫瘠、收支不能平衡的省份。
但在现下乾国国力衰弱,政府财政大量亏空的情况下,加上镇压圣平天国和对外赔款。耗费了政府大量库银,协饷制度几乎名存实亡了。左季皋的西征协饷积欠很多,无法收缴上来。对此左季皋听了胡雨霖的建议,搞出的办法是举借外债:以这些亏欠协饷为担保向外国银行借钱,由应协省份负责外债的偿付,要求清廷命令应协省份的关道出担保票,通过总海关税务司饬令各省关税务司加盖督抚印,使协拨省份加盖关防的海关印票代替了难具约束力的中央催解。这即解决了西征的经费问题,又可以以“暗借中央之命与协拨省份争夺饷源”为旗帜对付反对“西征”的东南督抚。而几次“西征借款”、所有和外商接洽借款事宜全部由把持上海采运局的布政使胡雨霖具体经办。目前借款总计已达1595万两白银之巨。
“何等暴利,能让他打西征协饷的主意?”林逸青明白了这当中的关节。不动声色的又问道。
自从为萨摩军操办起后勤军需以来,林逸青对这个时代的金融运作也有了不少了解。原本对金融所知不多的他,经过同萨拉、大山纲良和岩崎尤佳这些理财高手的接触,已经成长了起来,是以陆庆云的解说,他是听得明明白白,提问也能问到关键之处。
“西征借款,汇丰银行所给年息,最高不过一分(10%),而此次日本政府为解造币银材紧缺之急,许以一分二厘(12%)之年息,借款时间不过半年。”陆庆云说道,“这等优惠条件,胡氏嗜利之人,自然不会放过。而其手中又恰有经手西征协饷之便利,是以便铤而走险。”
听到陆庆云说的甚或是详细,林逸青暗自留心,将他说的所有的话全都记在了心间。
“而今银船被我所扣,他这等于是捅了个天大的窟窿,以先生所知,他会如何弥补亏空?”林逸青想了想,又问道。
“依陆某所见,胡氏欲要从速弥补亏空,当先将所屯之生丝出手,可得银五百余万两,剩下的,只有告贷于外商了。”陆庆云答道,“胡氏所经营者,多为钱庄票号,放贷于外,若急于收钱,必有流言纷起,或成挤兑之势,所以他不会从这里倒出银子,只有将屯货先行出手,或出门借贷,舍此之外,再无他法。”
“今日听陆先生一言,受益良多。”林逸青对陆庆云说道,“不知当何以为报?”
听到林逸青直说要回报自己,陆庆云心中暗喜,知道自己刚才所说的这一大堆都没有白费,他故作愁苦状的想了想,说道:“陆某现下失了银船,有家难回,又没有生计,愿跟随将军,以效微劳,混口饭吃。”
“先生过谦了,林某一介武夫,能得先生这样的理才高手相助,本为幸事,只是林某为勤王师参谋总长,负有指挥作战之责。为日本政府之奸贼所忌恨,必要除我而后快。”林逸青猜到了陆庆云会提出来这样的要求,早就想好了答语。“此前已有多名刺客前来行刺于我,虽未成功。然我麾下之人多有死伤,先生这样的大才,跟了我之后,必然会成为刺客的眼中钉,我为先生之安危担忧,只怕不能答应。”
听了林逸青的回答,陆庆云悚然惊觉,他明白林逸青的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切切实实的存在这样的危险,不由得暗自懊恼不已。
林逸青明白陆庆云在想什么,接着说道,“先生先从我这里支领一万银元,以为生活之资,我派人送先生前往琉球暂避,琉球为大乾属国,语言风俗同中土无异,先生既然不敢回乡,不妨先去琉球呆上一段时间。待此间战事止息,我再请先生回来助我一臂之力,先生以为如何?”
“好!好!那便多谢将军了!”听了林逸青的建议。陆庆云登时大喜过望,忙不迭的答应道。
对见惯了胡雨霖的财大气粗的他来说,一万银元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巨款,但无疑可保证他今后衣食无忧。而凭他的本事,一万银元也足够他去“万国津梁”的琉球做生意之用了。
等到胡雨霖东窗事发,锒铛入狱或是人头落地之时,便是他风光回国的时候!
想到这里,陆庆云的心里充满了激动,暗自庆幸自己的决策正确。
当下林逸青给他写了一个取款的字条。上面写明由三菱商社支付给陆庆云银元一万元,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盖了私印。林逸青写好字条之后,便交给了陆庆云。陆庆云小心的接过收好,二人又闲聊了几句之后,陆庆云方才告辞而出。
出了萨摩军参谋本营,陆庆云来到街上,此时已接近正午,阳光照耀在他身上,让他感到一阵燥热,他想着去琉球后发迹的情景,忍不住想要大声呼喊起来。
此时陆庆云并不知道,二楼的窗户后,林逸青已经将他的表现尽收眼底。
“为什么要给他钱让他走?主公,你现在不是非常需要这样的人才吗?”望月诗织的声音从林逸青身后传来。
“象他这样的人,缺乏忠诚心,再有才能,我也是不会用的。”林逸青笑了笑,说道,“他今天能够背叛胡雨霖,明天就有可能背叛我,我怎么可能把他留在身边呢?”
听了林逸青一语双关的话,望月诗织的脸不由得微微一红。
林逸青对她们姐妹的器重,是她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的。
“主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望月诗织问道。
“胡雨霖帮助政府,便是我们的敌人,我必须要把他干掉。”林逸青冷笑了一声,说道。
“主公要派人去乾国行动吗?”望月诗织扬了扬眉,问道。
“,不是派人去乾国杀他。”林逸青笑道,“这一次,我准备用间接的办法。”
“间接的办法?要怎么做?”望月诗织好奇的问道。
“把他搞破产。”林逸青嘿嘿一笑,答道,“我要让他没办法堵上这个大窟窿!”
此时的林逸青,已经想好了对付胡雨霖的办法。
上海,凤阳路,席氏庄园。
天空中艳阳高照,在庄内的后花园中,一名年纪约三十五六岁的男子正坐于一处八角亭内,一边品茗,一边欣赏着花园的美景。
这名男子,便是乾国“洞庭山帮”的巨商席正甫。
席正甫韶光十八年出生于苏州洞庭东山的一户大户人家。其父席品方去世后,家境便衰落了。适逢东南半壁战火不熄,席正甫为躲避战乱,从苏州来到上海,在同乡所设的一所小钱庄当学徒。他刻苦好学,不久便掌握了大量的关于钱庄的业务,于是显凤十年他自开了一家钱庄,显凤十六年他当上了英商汇丰银行的跑街。到了彤郅十三年,席正甫已是汇丰银行的买办。当时上海钱庄为了获得流动资金,常常向外商银行借款,再用这部分钱放高利贷,贷给大大小小的商号以获取利润,由于席正甫掌管了汇丰银行借款的签字盖章权,成为当时银钱业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几乎所有的钱庄都要求他加入股本,或聘用他介绍的人当助手。同时。席正甫广泛投资和银行业务有联系的钱业、银楼、典当、金号,可谓广有资财。
之所以能在短短几年内发家,席正甫除了因为他出身钱庄擅于经营理财之外。过人的精明和能够准确把握机会投机钻营,也是他得以发达的重要原因。
席正甫正在品茶赏雪。一名仆人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通报道:“老爷,胡雨霖胡老爷过来拜访。”
“快请胡老爷到这里来,一道品茗赏花。”席正甫微微一笑,象是知道胡雨霖会来,立刻吩咐道。
仆人领命而去,不多时,他便引着胡雨霖来到了后花园。
“光远兄来了。快请坐快请坐。”席正甫看到胡雨霖进了亭子,笑着起身相迎,“正好一道品茗赏花,来来来,光远兄先尝尝我这‘西湖龙井’。”
“素贵老弟好雅兴,呵呵。”
胡雨霖见到自己前来拜访,而席正甫竟然不亲自相迎,而是在花园等着,本来满心不快,但碍于自己此次是有求于对方。是以强自含忍,而是笑容满面的和席正甫见礼。
二人落座之后,席正甫亲手给胡雨霖斟上了一杯茶。仆人送来精致细点,席正甫象是知道胡雨霖有私密话要和自己谈,便挥了挥手,仆人行礼后退了下去。
“多日不见胡兄,不知最近都在哪里发财啊?”席正甫笑着问道。
“呵呵,瞎忙活而已,发什么财?”胡雨霖笑道,“哪比得素贵,在上海这块生财宝地。呼风唤雨的。”
“胡兄说哪里话来。”席正甫笑道,“听闻胡兄佐办西北军需。那可是人人羡慕的美差啊。”
“什么美差,若是素贵欲办。我便向左公引荐。”胡雨霖笑道,“不知素贵可愿意否?”
“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这个人,只不过给洋人当一个小小的买办,没有胡兄这么大的气魄,哪里办得了这等大事。”席正甫似乎听出了胡雨霖话中的潜台词,立刻笑着用话堵了上来。
听了席正甫的回答,胡雨霖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汉奸”,但脸上仍是一副笑容,“听说皇太后万寿大庆,素贵一出手便报效了十万两银子,端的是大手笔呢。”
“呵呵,区区十万两银,对你我来说,还算不得什么吧?”席正甫不动声色的一笑,“对了,皇太后万寿,怎地不见胡兄报效银子呢?”
“我哪里有素贵这般财大气粗,”胡雨霖叹了口气,说道,“不瞒素贵,我这里烂帐太多,哪里还有闲钱去报效。”
听了胡雨霖的话,席正甫不由得在心里暗笑胡雨霖气量狭小目光短浅。
在席正甫看来,哪怕是头寸周转再困难,皇太后的报效银子,也一定要奉上去!
只要有皇太后的眷顾,哪怕是出了天大的漏子,也有皇家这个保护伞!
身为“徽帮”老大的胡雨霖,竟然不明白这个道理,岂不是奇哉怪也!
事实上,正是这笔其实数目真心不算很多的报效银子,让席正甫在慈禧太后面前挂了号,也使得席正甫从此得势,既当上了汇丰银行买办,又受到宫廷和大臣们的赏识。此后为了获得巨额贷款,他们争相拉拢席正甫,直隶总督李绍泉还特意上书朝廷,替他保荐官职,席正甫接受了二品衔红顶花翎,又捐了道台一职。但他做官仅仅是为了抬高身价,并未赴京就任实职,日后他借着与朝廷的关系和汇丰银行买办的身份,左右逢源,各种好处可谓滚滚而来。
而胡雨霖仅以“头寸周转困难”为名,放弃了如此的天赐良机,委实是不可解者!
如此看来,这胡雨霖,只怕是徒有虚名!
“胡兄那里还有烂帐?这却是从何而来?”席正甫在心里暗暗嘲笑胡雨霖小家子气,但表面上却是一副关切之色的问道。
“那些事情,说起来令人闷损,不提也罢。”胡雨霖叹了口气,借着席正甫的问话,把今天的来意挑明,“我还有一事,想请素臣帮忙。”
“胡兄但言无妨,只要我帮得上忙,定当效劳。”席正甫笑道。
“左公欲要用兵新疆,驱除回匪,现下军饷难以措置,这不,又催上我了。”胡雨霖道,“我新近连遭亏损,头寸短缺,素贵能否帮我筹措一二,以解目下之困?”
听了胡雨霖的请求,席正甫沉吟了一会儿,并未马上回答。
“此次借款,乃是为国效力,收复疆土,若是素贵能与我一道助左公成此大功,日后显达,不可估量。”胡雨霖见席正甫有迟疑之意,又说道,“左公需款孔急,哪怕是利息稍高一些,也不打紧的。”
听到胡雨霖抛出了高利的诱惑,席正甫在心里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对于左季皋的许诺的份量,他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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