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们俩提到左季皋的时候,不约而同的不再说什么“左大帅”,而是变成了“姓左的”。
“半夜了,睡吧!”戴宗骞知道刚才他和刘超佩说的也都是气话,天一亮,风沙停了的话,他们还得带着部下回去,西征之战虽然基本等于结束了,但是没有朝廷的调令,他们还是无法离开新疆。
仗打完了,他们只盼着能早点离开左季皋。
但现在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离开左季皋,离开新疆,将以一种他们完全不会想到的方式。
虽然刚才做的恶梦让他们二人没了睡意,但因为白天的追击战加上躲避风沙的关系,他们的身体还是处于疲倦当中,于是很快就睡着了,而当他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辰时(九点)了,外边的沙暴刮了整整一夜,兀自未停,只是比起先前的风力小了很多,这场魔鬼般的沙暴终于要结束了。
大军避风的古城遗迹又有一大截陷入了黄沙之中,露出地面的部分已经不多了,如果再有两次这么大的风沙,恐怕这座无名的古城,就会消失在沙漠之中,不过即使全被黄沙埋住,也不意味着是永远被埋住,这一带有一多半是流动性的沙漠,随着狂风移动沙漠,不久之后它还会重见天日。
趁着风沙变小,天光大亮,戴宗骞、刘超佩和张俊召集部下,检点人员和马匹物资,一切齐整之后,便离了古城,向来时的方向而去。
而走了不久,风沙便完全停了,一时间烈日当头。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戴宗骞身上疲乏未消,骑在马上正自昏昏欲睡之际。却被刘超佩用马鞭捅了一下。
“老戴,快看!那边过来人了!”刘超佩说道。
戴宗骞猛一激灵。立刻抬头顺着刘超佩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两骑马飞奔而来,戴宗骞担心是俄国人来袭击他们,立刻拿起了千里镜观看,却见是两名身着乾军服色的骑兵,正快马加鞭而来。
“没事!是自己人!不要开枪!”看到身边有人已经将洋枪举了起来,戴宗骞赶紧阻止道。
士兵们放下了枪,不一会儿。两骑马便奔到了戴宗骞和刘超佩面前。
两名乾军骑兵象是认得戴宗骞和刘超佩,滚鞍下马,分别向戴宗骞和刘超佩施礼。
“你们是从金将军那里来的?”戴宗骞没有看到对方衣甲上的文字,不知道他们是属于哪支部队的,有些奇怪的问道。
两名乾军骑兵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指了指嘴,又摆了摆手,戴宗骞这才明白,原来他们俩是哑巴,不会说话。不由得惊讶不已。
他转头望向刘超佩,刘超佩也是一脸惊奇万分的样子。
但让他们更惊讶的事情还在后面,两名哑巴骑兵分别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分别呈到了戴宗骞和刘超佩面前。
戴宗骞和刘超佩对望了一眼,各自接过了信。
戴宗骞先看了一眼信封,发现信封上只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戴将军亲启”,显然写信者是想要隐藏自己的笔迹,是以才故意将字写成了这样。
戴宗骞将信封撕开,抽出里面的信纸,信纸不大,只有小小一张,他展开一看。信纸上只写了一个小小的“走”字。
戴宗骞愣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给自己送这样一个字来。他仔细的又看了看这个字,想要看出是谁的笔迹。但是看了半天,他也没看出来这是谁的字。
他转头望向刘超佩,发现刘超佩也愣在了那里。
“你那信上面,写的什么?”戴宗骞向刘超佩问道。
刘超佩没有回答,而是将手中的信纸递给了戴宗骞,戴宗骞接过信纸一看,上面也只有一个字,不过不是“走”字,而是一个“快”字。
“走……快……快……走?”戴宗骞在心里默念,突然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
刘超佩注意到戴宗骞看了两张信纸之后面色剧变,心中一惊,正要发问,戴宗骞用眼色制止了他,并将手中的两张信纸并在一起给他看了一下。
刘超佩看到这两个字,又看了看面前的两名哑巴骑兵,明白了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也是面色大变。
“怎么了?老戴老刘,可是有紧急军情?”张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他们身后问了一句。
“没事,是左大帅要咱们提防俄兵来袭。”戴宗骞不动声色的将两张信纸收好,对两名哑巴骑兵点了点头,两名哑巴骑兵会意,翻身上马而去。
“大伙儿听着没有?俄国人可能会找咱们的麻烦,都给我精神着点儿!”刘超佩立刻接口说道。
张俊不知道信纸上写着什么,但看到传令的骑兵只给了戴刘二人密信,没有给自己,他认为可能是左季皋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不想让自己知道,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也没有多问,而是和刘超佩一样向本部骑兵下达了防范俄军来袭的命令。
乾军在漫天黄沙之中跋涉前行,差不多与此同时,另一支乾军,则在另外一个方向的沙漠中搜索前进。
“风沙太大了,回吧。”金顺勒住了马,向地面吐了一口带着沙子的口水,而口水一落在沙地之上,便因炎热而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将军,这人没捉到,就这么回去,大帅那里……”一位副将看到金顺不打算再继续寻找戴宗骞和刘超佩所部兵马了,赶紧提醒他道。
“呆会儿要是起了流沙的话,你还要在这里找他们么?”金顺仰天打了个哈哈,没有好气的说道。
“将军说的是,反正他们也是要回来的,不如回大营等着好了。”副将登时明白金顺的心意,赶紧接口说道,“这沙漠天气变幻无常。若是真碰到了流沙,命都难保,还管得了别的么?末将以为。不如现在趁天气尚好,赶紧回转。”
“嗯。”金顺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副将随即传令,大军不多时便改了方向,沿来路折返。
金顺率军回到大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左季皋见他并没有带回戴刘两头替罪羊,便出言询问,金顺答以恐遇流沙,左季皋也知道流沙的厉害。是以没有多问,而是下了命令,只要戴刘二人一回来,便即刻捉拿。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戴刘二人再也没有回来。
翌日天明,追击白彦虎的军队回到了大营,不过只有刘俊一人带队,万淮、戴宗骞和刘超佩都不见了踪影,左季皋大惊之下,立刻问张俊二人去了哪里。张俊惶恐不已,答以戴刘二人及卫队数人昨夜突然失踪,恐是为流沙所没。或是为野兽夜袭带去,他遍寻不得,又虑流沙再来,只好带军队回转。
听了张俊的回答,左季皋大怒不已,他已然猜到,定是戴刘二人得了消息,趁夜逃走了,他顾不上去骂张俊。而是叫来了董福祥,命他立刻带领人马前去搜寻捉拿戴宗骞和刘超佩。
左季皋之所以要董福祥前去捉拿戴刘二人。一是担心军中有和戴刘二人要好者故意放人,二是董福祥虽未同戴刘二人不睦。但他已然知晓这当中的利害,为了自己的利益,是一定会下力气去捉拿戴刘二人的,果然如左季皋所想的那样,董福祥得令后便立即率兵出发了,并且还发动了回维等部落人马一同追索。
董福祥出发后,左季皋便立刻回到行辕,开始拟起奏稿来,按照他原来的计划,他在这份折子当中将乌城之战大军惊溃的全部责任推到了淮系将领戴宗骞和刘超佩身上,并在折中称戴刘二人“畏罪潜逃”,要朝廷发布海捕文告,通知各地,协助捉拿。
福州,长乐镇。
福州城郊的长乐镇,名义上是个小镇,实际上只是一个较大的乡村跟四周几个较小村落的组合,较之一般的自然村落,它相对具有更完备的商铺、私塾、驿站以及药店等一个小社会所必须具备的各种人类生活的基本设施。镇子主要由一条十字形小街道构成,在这条小小的街面上,汇聚了全镇几乎所有的商业店铺,它包括六家杂货店,两家米店,一家药店,两家布店,一家日式料理店,三家乾式小酒店,一间小茶馆,一所驿站,一个药铺,它们分别处在镇子地理位置最好的十字街交汇处,而乾国兵队所驻扎的马祖庙则在街西一个位置很不错的林荫覆盖的幽静场所,旁边是乾国人开的一家小小的钱庄,紧挨着钱庄的是一所私塾学校。妓楼等位于北街,至于那些由乾国乡民开的水果摊、菜店,豆腐坊,卤菜店,活禽店,小吃店及两家小裁缝铺,两家铁匠铺和一家铁皮箍桶店以及大饼铺包子铺肉铺,小鞋匠之类的则若明若暗地隐在南街。
此时,在北街一处小小的乡间四合院中,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坐在书房的桌子旁,摆弄着一些写好的纸片。
这所四合院本是一位乡绅盛夏消暑的地方,甚是清幽典雅,但在几个月前,却被一名年轻女子以高出原价很多的重金买下,成为了镇上为数不多的轰动消息之一。
这名女子生得很是美丽,穿的是西洋衣饰,会说京师官话和西洋话,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出手阔绰,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但自从买了这所四合院之后,她便深居简出,不再和外人接触,只是每日在宅中摆弄报纸,丫环下人除了照料她饮食起居之外,也几乎看不到她外出。
一开始这名怪异女子的到来在镇上,很是吸引了镇人的眼球,但不久之后,镇上的人们便渐渐淡忘了她的存在。
这里的人们不会想到,她虽然足不出户,但外界所发生的一切大事,她全都洞悉分明。
此刻女子正捧着一张剪报,定定的看着,剪水双瞳中渐渐有晶莹闪动。
她手中的剪报,是一张腰佩双刀的武士画像,画象的下面,写着“岛津忠义”四个字。
“父亲……我听到您的呼唤了……请您安息吧……我……一定会重新振兴岛津家的!我会给大家报仇的!”
岛津洋子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流下来。她小心的将画像夹进了一本书里,目光又落到了桌面上的纸片上。
在这些纸片的下面,是一张巨幅的世界地图。
她拿起今天的报纸看了看。又看了看乾国新疆的位置,将一张写有“左季皋”三个字的纸片放在了那里。
“历时七年。花费近四千万两白银,方才灭了阿古柏,这左季皋自号‘今亮’,真是可笑!”岛津洋子看了看英国报纸上关于左季皋击灭阿古柏的“哲德沙尔汗国”政权收复新疆的报导,冷笑了一声。
“这么一大把年纪,争功之心还是不改,为一已之私名,耗费国帑无数。令国家失却崛起之良机,真是误国罪人!偏偏乾国朝野称赞之声不绝,还誉其为‘西北擎天之柱’,真是令人无言!”
“有这些银子,引进西法,兴办洋务的话,乾国现下当可和泰西诸国并雄,何惧露西亚入寇?乾国人做事,为何总是如此颠倒!”
“现下之左季皋,不过冢中枯骨。胡雨霖既倒,大祸旦夕且至,只怕这西征之功。也是救不了他的。”
岛津洋子说着,将目光离开了新疆,转到了乾国直隶省的位置。
“若说国之干城,这位李绍泉总督,倒还是称得上的。”岛津洋子说着,将写有“李绍泉”三字的纸片放到了直隶省的位置之上。
“只是,这位李大人行事,未免失之憨直,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然其所用之人。以利合者居多,须知以利合之。利尽则散,若是他稍有挫折,只怕便要树倒猢狲散了……”岛津洋子叹道,“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乾国人尚空谈,自命清高者只会夸夸其谈,并不做实事,而愿做实事者,贪利之徒居多,肯一心为公者少,他李绍泉欲兴洋务,也只能用这些人。由这一点看,乾国欲要改变,较日本可谓难矣!”
“而这位李大人,日后纵能成大功,届时‘藩镇’之名,只怕是难以去除,这样的话,乾国政府只怕是难以对其信任到底的。”岛津洋子说着,将写有“仁泰皇太后”、“仁曦皇太后”、“敬亲王”、“纯亲王”的四张纸片放在了乾国首都北京的位置。
“主少国疑,李绍泉虽蒙皇太后信重,又有两位亲王支持,然朝中反对其办洋务之声一日未绝,只要皇帝的那个师傅在,他便不可能进入中枢……”岛津洋子叹了口气,放下了写有“翁叔平”名字的纸片,摇了摇头。
“两位皇太后虽然有治国理政之能,但毕竟见识有限,若无识大势之人引导,犯错是免不了的;敬亲王有见识,有担当,有才干,本可为引导之人,然却因之前旧怨,不被皇太后完全信任,纯亲王生性懦弱,处处小心惯了,又为乾国皇帝生父,一百双眼睛盯着,难有作为……”
“乾国中枢之臣,自文博川去后,李高阳、宝君、沈桂芬诸人,皆为守旧之人,不足与论,阎丹楚倒是理财的好手,但生性耿直,易招忌恨,何况,光会理财,是不行的……”
岛津洋子自言自语的说着,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了乾国南方。
“彭玉林,旧式人物,不足与谈;丁雨生有才略,然行事冒失,现在已经背上了‘鬼奴’之名,恐难进入中枢……沈佑郸有才具见识,只是体况不佳,又过于操劳,恐命不久……”
岛津洋子叹息着,将手中的写有这些人名字的纸片一一收拢后,取出了另一张写有“林义哲”名字的纸片。
“你要是在,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这个林义哲,年纪虽轻,但智计百出,兼具文韬武略,出可为将,入可为相,但失之阴柔,沾了闽北乾人的书生气,行事不够果决,不谙平衡之道,又不够谨慎,操之过急,结果为人所暗算,竟不自知……你以为有了皇太后和敬亲王为靠山,便可高枕无忧,须知皇太后护着你,只是一时,还能总为你惹的事兜着么?”
“若是我在你那里助你一臂之力,定会不教你犯这等错误,只是……现在你已作古,说什么都是白费了……”
岛津洋子说着,将写着林义哲名字的纸片放下,目光倏地转向了她的母国日本。
这时她取出了一张纸片,放在了日本的西南方向。
纸片上写的,赫然是“林逸青”三个字。
她紧盯着这个名字,指尖竟然有些颤抖。
她定了定神,飞快的又将写有“西乡隆盛”、“桐野利秋”二人名字的纸片放在了写有林逸青名字的纸片旁边。
“父亲,你每一次提及南洲先生,总是赞叹不已,认为是世间少有的大才,但在女儿看来,只怕是言过其实……”她轻声的说着,象是在和阴间的父亲对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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