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明允跟着父亲走过回廊,此时他听到不远处的一个房间里传来阵阵的讨论声,他知道,又有客人来家里研讨武学了。
这些人与其是在研讨那些只存在于故纸堆里的东西,不如说是在苦守着古老的传统。
父亲来到了书房,推开了门,走了进去,吕明允跟着父亲进了书房。
“坐吧。”父亲指了指一张椅子,“把剑解下来给我。”
听到父亲的后一句话,吕明允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父亲难道是要从自己手中收回这把剑吗?
吕明允将剑从腰间解下,恭恭敬敬的单膝跪下,双手呈给了父亲,吕立山从儿子手中拿过剑来,便在对面的一张椅子坐下了。
“坐。”父亲又指了指那把椅子。
吕明允小心的坐下,他垂着头,心中忐忑不安,不敢去看父亲的脸。
父亲并没有问他话,而是将“亢龙”抽出了剑鞘,仔细的观看起剑刃来,并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剑身。
“听说你用‘亢龙’斩断了关家的青龙大刀?”吕立山注意到了重剑的剑刃上有四处细小的微痕,问道。
“是。”吕明允说着,小心的抬起了头。
“那一战的详情,我听申屠家的人说了,你打得不错,”吕立山看着儿子,温和的说道,“关信忠是关家近年来少有的杰出人物,给你废掉了青龙刀,而且打得他服服帖帖,无话可说,你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我……没能得武状元。愧对父亲的苦心……”吕明允似乎猜到了父亲接下来要问什么,嗫嚅着答道。
“那一战打得那么好,可为什么夺状元的时候。费扬塔珲已然给林逸青打伤了,你为什么要放弃和他们二人的对战呢?”吕立山的问话声音突然转为严厉。“这明明是夺得武状元的好机会啊!”
“儿子之所以放弃同此二人交手,甘居探花之位,是因为儿子看出来,此二人以儿子现在的武艺,是战胜不了的。”吕明允将心一横,大着胆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吕立山吃了一惊,但他立刻就认为是儿子未战先怯,眉头紧皱了起来。
“儿子所言。并非胆怯,或是危言耸听,而是实在情形。”吕明允朗声说道,“儿子在会试时,便一直仔细观察此二人之比试,以求想出克敌制胜之法,他们二人均是一路得胜,只一招便将对手击败,那时林逸青用巨斧,费扬塔珲用铁棒。若是他们二人不换兵器参加殿试,儿子还有战胜之机,可二人殿试时。林逸青用西洋刺刃枪,费扬塔珲用长槊,儿子细观之下,知无取胜之机,就是以性命相拼亦是无济于事,是以放弃了。并非是儿子胆怯之故。”
“他们二人竟然如此厉害?”吕立山见儿子说得郑重无比,知道他并不是在说谎,不由得暗暗心惊。
“那个林逸青,用的虽然是西洋刺刃。但其刺击之术迅捷狠辣,无懈可击。中土之枪术远不如之。以费扬塔珲之技勇卓越,尤久战不下。反为其刺伤,儿子若以重剑与之对阵,毫无胜理可言。”吕明允面有惭色的说道,“儿子适才去了山上,细思破解林逸青枪术之法,到了晚间,仍未想出太好的法子,只好怏怏而回。”
“原来是这样……”知道了儿子放弃的原因,吕立山的神情渐渐的缓和了下来,“那林逸青既然如此厉害,你不和他交手也是对的,不过是一个武状元而已,犯不着把自己个儿的性命搭进去,可是费扬塔珲已经被林逸青打伤,你若和他对阵,饶是他再厉害,有伤在身,纵然全力施为,只怕也难是你的对手,你为什么连他也一并放弃了呢?”
“父亲有所不知,费扬塔珲……此人体质精神,异于常人,以儿子观之,颇有兽性,与林逸青相斗时,便露出了野兽噬血搏命之态,是以林逸青不得不将其击伤,又施以止血镇痛之药,助其恢复,方才将其凶态压制下来。”吕明允回想着当时的情形,竟然打了一个冷战,“其身有伤后,儿子若趁其之危与之争斗,赢了,似有胜之不武的嫌疑,若是输了,只怕有性命之忧……”
“是啊!若对手非人乃兽,与之性命相搏,就太不值了。”吕立山此时对儿子弃而不战的恼怒已然烟消云散,并对儿子的善于观察和临机应对甚为满意,“如此说来,你放弃和他们交手,甘保探花之位,的确是最正确的选择。”
“另外还有一事,儿子要告诉父亲……”吕明允回想起了林逸青救助受伤的费扬塔珲的情景,“儿子观那林逸青,颇有大将之风,对他起了惺惺相惜之念,若父亲允准,儿子想和他结交一番……”
“你们是一甲同科,自然应该交往。”吕立山没有听出儿子话中的潜台词,只是为这个有些木讷不太通世事的儿子有这样的想法感到高兴,“将来同朝为官,同年都是得相互照应的,你去拜访拜访他也好。”
吕立山说着起身,喊道:“小英!别在那里藏着了!去告诉下边,大开宴席!今夜我要喝个痛快!庆贺我儿子得了探花!”
“哎!好咧!爹!”小英欢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接着是一阵风的脚步声。
不多时,武成公府便开了夜宴,大张筵席,好不热闹。
同样的夜晚,押林逸青出局输了三千两银子的翁叔平将恨恨的将所有的赌票扔进了火盆之中,为林逸青成为宫廷武教习而烦恼不已;在延圣公府,延圣公孔苓翌默默的将赌票一张张撕碎,又得知吕家公子得了探花的消息,连摔了两个茶碗,然后叫来多名侍妾陪寝。
在清绮园,押林逸青胜出的妃嫔们一个个喜气洋洋。她们因为何韵晴和桐野千穗的关系,全都押了林逸青胜,这一次全都获利极丰。以哲毅皇后和静宜皇贵妃为首的妃嫔们正聚在一起,打算宴请林逸青的这两位夫人以为酬谢;在敬亲王府。敬亲王算了一下,自己分开下注,在费扬塔珲身上输了三千两银子,在林逸青身上赚回了八千两银子,总体说来还算不错,只是费扬塔珲伤得不轻,一时不能恢复,让他又对林逸青感到不安。在纯亲王府。纯亲王正为赢到手的二万两银子欣喜不已。
而在敦亲王府,敦亲王看着手中的五万两银票,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在城郊的一处山谷当中,也和武成公府一样,正举行着一场夜间欢宴。
金帐之中,灯火辉煌。
这是一座形制古老的渤人大帐,仿佛从几百年前穿越到了这里,忽然焕发了活力,大帐之中,宾主觥筹交错。一派欢声笑语。
在如今的北京城里,没有人想过还有这样丰盛的渤海族筵席,那些只知道在酒楼饭馆吃喝通宵的人是不敢想像的。
铁叉上架着焦香的全羊。坛子里溢出浓郁的酒香,*上身的仆人们在火焰上翻动铁叉,同时把一勺勺烈酒浇在将熟的羊肉上,酒在火焰里瞬间就蒸成了青烟。烤好的羊被利刀片成薄片儿,码在银盘子里,浇上赤红色的辣酱,洒上紫苏碎屑,再淋上几滴透着浓香的芝麻油,呈在贵客的面前。一同呈上的还有滋滋冒着油泡的獭子肉、月白色的干酪和风干的鲑鱼。这些鲑鱼是在炎热的夏季在南方千里外的大海中捕获的,不抹任何香料和盐。在海风里吹干之后送到京城来,是海边居民用船贩售到京城来的佳品。
娇美的少女们围绕烤羊的火堆舞蹈。她们穿着昂贵的纱裙和羊羔皮子的坎肩,两只纱织的袖子是半透明的,就看火光可以看见她们柔软如青藤的臂膀和圆润的肩头。
这场盛筵是用来庆祝大乾帝国新科武状元的诞生,他的名字叫做林逸青。
作为主人的庆贝勒宜邝喝得很尽兴,满脸泛着红光,懒洋洋地倚在羊皮靠垫上。肆无忌惮地品味舞蹈少女们的曲线。在此之前他从未象今天这样坦然无忌地直视她们,这些少女都是教坊司里从小培养的犯官之女,她们细嫩的双手不像普通的女人那样握过捣衣棒槌砍过柴草,她们只是等待着伺候她们的主人。
客座上的林逸青也很尽兴,他一再地举杯回应庆贝勒的敬酒,酒香浓烈的渤族香酒被男人们倒空了一坛又一坛。
“原来这就是草原之王的享受啊!”林逸青不由得感叹起来。这位庆贝勒,还真不是一般的会吃喝享受。
“老弟,你是说这酒,还是说那些胳膊柔软的女人呢?”庆贝勒哈哈大笑。
林逸青笑着挥挥手,一名舞蹈着的少女脚步轻轻地走到庆贝勒的身边,为他敬酒。庆贝勒醉眼朦胧地看着她桃红色的脸蛋,忽然双臂一探,熊一样地抱住她的腰身,少女不敢反抗,低着头缩在庆贝勒的怀里。金帐里的男人们都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这教坊司调教出来的人儿,果然与别处不同。”庆贝勒轻抚着少女的肩膀,笑着对林逸青说道。
“贝勒爷把她们弄来给我庆贺,只怕很不容易,又破费了不少吧?”林逸青看着这一个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少女,不由得感慨起来。
“别叫贝勒爷!叫老哥哥!你现在还跟我这么见外不成?”庆贝勒装作不高兴的样子,瞪了一下眼睛。
“老哥哥如此给小弟破费,小弟心里过意不去啊!”林逸青笑着改口道。
“自家兄弟,破费点算什么!”庆贝勒不以为然的说道,“再说了,这顿饭,有一大半得算敦王爷的,这些个从教坊司来的舞女,说白了是敦王爷犒劳你呢!哈哈哈哈!这些个女人,你只要喜欢,可以随便来,多少个都没有关系!”
“原来是这样。”林逸青立刻明白了过来。
“今儿个就算老哥哥借花献佛了,不过在这荒郊野地里招待老弟,当哥哥的的确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庆贝勒向林逸青举了举手中的玛瑙杯,“我可是外官,无旨不得回京,随便露面的话。只怕要给言官参劾一本了。实在是对不住老弟了。”
看到庆贝勒的手势,一名少女捧着酒杯向前,来到林逸青身边。为他敬酒,林逸青对她不象庆贝勒那样的粗鲁。而是揽过她的腰,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
“老哥哥千万别这么想,小弟谢你还来不及呢!”林逸青明白庆贝勒刚才的话意有所指,但他并没有点破,而是等着庆贝勒的下文。
“老弟你这回高中武状元,又当了宫里的教习。接下来再点了翰林,就可以留在京里头了,老哥哥我还得回福州继续造船,咱们老哥俩可就得分开了……”庆贝勒说着说着,竟然掉下泪来,“不瞒老弟你说,咱们哥儿俩相处的这些个日子,那叫一个痛快!是老哥哥我这辈子过得最快活的时候儿,这冷不丁的要和你老弟分开了,我这心里头……不好受啊!”
见到庆贝勒掉泪。他怀里的少女伸出手,用手帕轻轻的拭着他脸上的泪痕。
林逸青知道庆贝勒是在给自己演戏,当然这当中也不能说没有真情流露的成分——他们二人自相识以来。各方面配合默契,互惠互利,已然结为一体,庆贝勒抓船政是为了出成绩为晋身之阶,但没想到船政能给他带来如此大的利益,现在他对船政是绝对不肯放手的,尽管刚才他的头几句话和这顿典型的北方“全羊宴”已然表明他还是非常留恋北京城的生活,但要他弃了船政回京,那是万万办不到的。庆贝勒对造船懂的太少。很多地方需要仰仗自己,自己得了武状元。肯定要离开福州,他未免有抓瞎的感觉。所以才会演这么一出戏,其实是在向自己问计,这以后该怎么办。
庆贝勒根本不会想到,林逸青对未来的规划,早就胸有成竹!
“小弟也不愿和老哥哥分开,所以么……老哥哥,你说,船政总理天下造船一应所有事务,这衙门应该是开在京里头才对吧?须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和总理海军事务衙门,可都是在京城里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庆贝勒多日来苦思冥想解决不了的问题被林逸青一下子解决了,他激灵一下直起身来,怀中的少女给他吓了一大跳。
“对啊!老弟!你怎么说的来着!就是这个理儿啊!”庆贝勒猛地一拍大腿,兴奋的说道,“左季皋这个老朽,当初是怎么想的,要把船政开在福州啊!”
听到庆贝勒直斥左季皋,林逸青在心里暗暗好笑。
庆贝勒在船政日久,对船政的历史已经知道得很清楚,左季皋当年初创船政的目的,确是想要建立一个全国性的造船机构,只是他出于私心,想要完全控制船政,借圣平天国之乱后朝廷中枢力量式微,地方势力坐大之际,将船政设在了他这个闽浙总督易于掌控的辖区之内,结果引起了朝廷的警惕,不但使得船政的职权长期不明,也使得船政缺少来自中枢的支持,发展举步维艰。他刚才这句骂左季皋的话,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而今老哥哥您掌管造船事务,成绩斐然,天下有目共睹,朝廷里都知道,您当初可是在皇太后面前立了军令状的,而今鱼雷艇已成,只要您再把潜水艇搞出来,又锦上添花造出鱼雷炮舰来,皇太后一高兴,您上奏把这总理船政衙门搬回京师,还不是抬抬手的事儿吗?”
“着啊!就这么办!”庆贝勒开心的大笑起来,“原来老弟你早就替老哥哥打算好了!老哥哥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啊!”
“老哥哥你这话可就是见外了!小弟得罚你一杯!”林逸青笑道。
“该罚!该罚!一杯不成!我得罚上一坛才成!”庆贝勒说着,拿起酒坛便开始狂灌起来。
看到庆贝勒一通牛饮,林逸青不由得惊讶于他的酒量。
渤族的草原香酒很是有名,酒性虽不算太烈,但比起后世的啤酒也还是要高上许多,林逸青喝了这一会儿,已经有微醺之意,庆贝勒这个喝法,他可是来不了的。
“老弟!鱼雷炮舰之后,再造什么,你可得给我个谱儿!不然的话,皇太后一旦问起来,我要是答不上来,可就麻烦了!对了,你说,厦门那个船厂一成,能开工万吨铁甲舰了吗?”庆贝勒一坛酒灌完,竟然神智清醒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着实让林逸青有了些佩服之意。
“初造铁甲,立刻上万吨大舰,有些仓促,最好是先造一艘小点的,等员匠工艺成了手,再造万吨的比较好。”林逸青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图纸,示意身边的少女交给庆贝勒。
看到林逸青竟然又给自己画了船图,庆贝勒欣喜不已,一把从少女手中抓过图纸,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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