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肺癌晚期,汪凌暂时还没出现身体疼痛的现象。
贾希为了照顾好干爹,把自己的出粗车转让出去,收取些转让费用。
他每两天来一次广仁乡,给汪凌带些医生开好的药剂或好吃的食物,然后给汪凌擦拭身体。
海米提和庞咚咚夫妇俩,每逢双休日,就会带着田坤蓉来到广仁乡,看望重病的汪凌。
对于海米提来说,他跟汪凌的感情之所以很深厚。
不仅是因为汪凌是父亲别克波拉提生前最要好的异族兄弟,还有一个深层原因。
海米提跟汪凌当年被洪水冲走、半路夭折的长子同一年同一月出生。
那时,正遇到闹蝗灾的年岁。
海米提的维吾尔族生母因奶水不足,致使吃不饱的海米提饿得面黄肌瘦。
当年,汪凌的妻子刘女奶水充足,于是,刘女同时喂养两个婴儿。
可以说,海米提是喝着刘女的奶水长大的。
时光匆匆而过,但汪凌家养育他的恩情,海米提一直没齿难忘。
田穗夫妇俩更是将看望干爹成了家常便饭。
汪凌被田家人老少照顾得无微不至。
一直不爱搭理贾希的田坤禾,见女婿贾希对待汪凌倒是孝顺体贴,是个有血肉、有情义、知恩图报的汉子。
对贾希的看法慢慢改观。
田坤禾开始有一搭无一搭地主动跟贾希搭腔了。
坐在大柳树下的田坤禾,见贾希生怕刺目的阳光照得汪凌不舒服。
贾希将轮椅推到稍稍有阴凉的地方。
这地儿在大柳树的遮挡下,即不耽误嗮太阳,又不是很刺眼。
见贾希体贴悉心地照顾着汪凌,田坤禾的心里舒畅了许多。
他对着贾希说道:“我说,那谁,今晚别急着回家了,吃了晚饭,陪你干爹住一宿。”
这是岳父田坤禾第一次主动邀请他留在家里吃住。
贾希激动地语无伦次,“哎,爸,想吃啥?我去街上食堂买,不,我去买些菜回来做。”
吉月娥搭腔道:“花那个钱干啥,咱家菜地啥菜都要,你去宰杀只大公鸡,再杀只老母鸡,晚上,咱们来个辣子炒公鸡,给你干爹熬个母鸡汤,补身子。”
夜晚,田坤禾、汪凌坐在正座,吉月娥跟孩子们坐在旁边,围坐在餐桌旁吃着晚饭。
田坤禾难得开心,主动跟贾希喝了两盅伊犁老窖。
就连汪凌也不听医生的叮嘱了,嚷嚷着跟田坤禾要酒喝。
田坤禾担心老友的身体,害怕喝酒对他身子骨不好。
将酒杯藏在背后,让汪凌够不着。
田苗看着干爹馋酒的模样,想起医生的话语,“他喜欢吃啥就吃点,喜欢喝啥就喝点,别让老人和你们留有遗憾。”
他对着父亲说道:“老爷子,干爹想喝酒就喝呗,喝酒能活络筋脉。”
田坤禾见长子落寞的神色,一声不吭,给汪凌倒了满满一杯酒,陪着老友喝着辛辣的白酒。
想着眼前的老友说不定哪天说没就没了。
田坤禾鼻头一酸,被呛住了。
他咳嗽着,双眼的泪水哗哗直往下流。
汪凌见状,着急问道:“我说,田老弟,你这是咋了?”
田坤禾狼狈地用手掌擦拭脸颊的泪水,慌忙掩饰道:“你瞧我,年纪大了,真不中用了,咳嗽都能把眼泪咳出来。”
汪凌望着仓皇起身的田坤禾的背影,若无其事地调侃道:“田老弟,你咳嗽好了,再进来,不着急哦。”
夜深人静,月光冷冷地洒向院子,夜空幽蓝幽蓝的。
贾希躺在小床上,听到旁边大床上的汪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开口道:“干爹,身体不舒服,就别忍着,告诉我,咱去医院。”
汪凌揉揉鼻尖,吞咽下口水,如实说道:“希子呀,我不是身子骨疼,我是感动的。你说,你跟我没啥血缘关系,停下拉人的生意不做,也要陪伴我这个老不中用的,我心里愧呀。”
“干爹,知道不,我贾希从小就没爸妈疼爱,爸爸被枪毙,妈妈在监狱自杀,我想孝敬父母,都没机会了。如今,老天爷随了我的心愿,让我有你这个干爹来孝顺,你就满足下我的心愿吧。”贾希难过地恳求着。
屋内寂静片刻,贾希以为汪凌睡着了。
汪凌突然冒出了一句话,“希子,明早带我到咱伊犁河的芦苇荡转悠下吧。”
“好哩,干爹。”贾希爽快地答应。
贾希驱车来到伊犁河南岸边,将车停在坎坷不平的荒草滩上。
他从后备箱取出轮椅,将汪凌抱到轮椅上。
干瘦的汪凌被病魔折磨身子骨轻多了。
秋日,伊犁河水依旧潺潺向西流去。
伊犁河的主水源是特克斯河,发源于天山山脉汗腾格里峰北侧,向东流经昭苏盆地和特克斯谷地,又向北穿越伊什格力克山,与右岸支流巩乃斯河汇合后,称为伊犁河。
这条与众不同、自东向西流出国境的伊犁河,最后注入哈萨克斯坦国的卡普恰盖水库。
贾希推着轮椅来到伊犁河畔稍平坦的地儿,望着潺潺西去的河水。
伊犁河畔蓊蓊郁郁的芦苇荡里,有不少鸟禽。
灰白色的野鸭子、黑褐色的水鸡、纯白色的白鹭在这里繁衍栖息。
水草深处,稍稍有点动静,都会惊动这些敏感的鸟类。
它们或飞进草丛,或飞上高空,或藏匿起来不见鸟影。
此刻的一静一动,让人们狂躁的心,会因这美景而安宁起来。
美不胜收的伊犁河畔,让人心生向往。
汪凌眯着眼欣赏着伊犁河畔这习以为常的美景,低喃道:“希子,知道不,小时候,听我娘说,我就出生在伊犁河畔。希子,干爹有个事求你。”
贾希一听急了,“干爹,说撒胡话呢,咱爷俩没啥求不求的,您老尽管吩咐。”
汪凌恋恋不舍望着美丽的母亲河,笃定的语气说道:“干爹走后,你把干爹火化了,把我的骨灰撒进这伊犁河里。人呐,赤条条来,赤条条走。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都是命数。”
贾希憋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肩膀不住地抽动着。
汪凌已经看淡生死,他对生死满不在乎了。
他笑呵呵地说道:“希子,想哭就哭吧,憋着对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