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弼之心神大震,皱眉不语。
但片刻之后,眼中便又有了几分决绝。
推开扶住自己的康允,颤颤巍巍的上前两步:“天罚也好,天佑也罢,以贱践贵,是为礼之不允,以阴倒阳,是为天之不容,必有灾祸!”
这老东西,心志果然够坚定的。
林北辰便是长长的一叹:“敢问夫子,何为以贱践贵?何为以阴倒阳?”
“商为贱,匠次之,士则为贵,林侯怂恿陛下开设天工学院,以治学为名,行重商、利匠、贬士之实,便是以贱践贵!”
“女为阴,男为阳,皇后娘娘身份贵重,却也不脱阴阳天道,岂不闻牝鸡司晨,社稷必倾乎?”
“林侯身受浩荡皇恩,天之眷顾,却行此背礼逆天之举,岂不惧九霄震怒,收福降灾乎?”
说来说去,还是看不起商贾技匠,女子主事呗?
王弼之从小所受教育便是如此,有这样的观念,不足为奇。
其实何止是王弼之,恐怕在场的、当世的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林北辰没有自大到认为仅凭一人之力,便可扭转自汉以降,数百年以来形成的这一套观念,但播下一颗小小的种子,却是不难。
有唐一代,兼容并包,胡汉混杂,四方思潮,汇于东土,绝对是历朝之中最适合这粒种子发酵的。
更何况,即便没有自己的到来,后面不也出了个女皇武则天么?
而现在自己来了,为何不大胆一些?
唐之一代,无疑是屹立东方的华夏汉家最后的荣光,自唐之后,华夏帝国,汉家江山,便再无举世仰慕之强,万邦俯首之耀。
这其中的缘由,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既是历史的必然,却也掺杂了无数的偶合!
与其坐视往后种种惨烈、屈辱,千年之后再来努力复兴,何不现在就尽己之全力试上一试,使我汉家中华永在前列,荣耀不衰?
念头生出,林北辰微微楞了一下。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伟大了?
都已经开始站在整个汉民族的角度来看待问题,思考明天了?
难道说,当真是跟李世民个贞观群英这些心怀天下之人在一起混久了,在其潜移默化之下,自己也慢慢变成那样的人了?
又或是奇遇之下,身居高位,手握权柄,且拥有超越时代的见识。
所以便在潜意识中生出了指点乾坤,运筹天下的志向?
呵呵,想多了,现在想那么多做什么?
过好当下,守护住想要守护的一切,坚持本心就是!
一番思索,费时颇多。
自然便没有即时驳斥王弼之的言论。
然而王弼却只当自己三言两语便说到了他的痛处:“林侯既无言以对,想是已明白此理,迷途知返,悬崖勒马,未为晚矣!”
林北辰也在此时回过神来,便是长长的一叹:“夫子啊夫子……你可真是个傻叉。”
虽然不甚其解,但傻叉这个词,一听就是骂人的。
王弼之再次眉头大皱,:“老夫尊你一声林侯,你却如此粗鄙,口出辱骂之言,你……”
“骂你怎么了?”林北辰直接打断了王弼之,“像你这样食古不化,不知与时俱进之辈,骂你算是轻的,换了我师傅那暴脾气,怕是要把你按在地上揍一顿再说!”
“乎乎乎,岂岂岂,你除了背书颂经,还会什么?还知道什么?”
“亩产三十石的粮食,你种得出来么?”
“拒敌于千里之外的神兵,你听说过么?”
“无须畜力便可运转千钧之器,你见过么?”
“海外之物产丰饶,域外之广袤神奇,你知道么?”
“什么都不懂,也敢在此臆测大道,妄断天意,何异于井底之蛙,夜郎之童?”
“王弼之啊王弼之,你这一大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么?”
林北辰这连珠炮一般的反问,不但震撼了王弼之,也震撼了在场诸人。
只因他这一连串的问题之中,透露了太多骇人听闻的消息!
魏征第一个站起身来:“林侯所言那亩产三十石的粮食可是确有其物?”
林北辰大手一挥,翘首答道:“天策卫驻于玉山,便是为了护持此天赐之祥瑞,如今千亩之地,已然大成,半年之内,祥瑞便可传遍大唐,惠及万民!”
魏征已然激动得浑身颤抖:“此言当真?”
林北辰便又是微微一笑:“年初之时,祥瑞现世,陛下改元贞观,便是为了明己之志,上承九霄兴唐之意,下告黎民盛世将至!”
魏征立时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也是微微一笑:“此祥瑞名为土豆,乃是玉山县侯携之献朕,如今果在天策卫护持之下成其果,毕其功,朕此次前来,便是要祭天以谢,将此祥瑞传及天下!”
话音一落,魏征泪流满面,跪拜不止:“陛下圣明,社稷有福!”
尉迟敬德和秦琼此时又问道:“林小子,那拒敌于千里之外的神兵,你也造出来了?”
林北辰立时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那天策神武炮便是得此神兵的第一步,咱们这第一步,迈得可是相当坚实啊!”
秦琼立时大喜:“陛下,老臣于玉山休养多时,业已康复,请陛下准臣再领一军,执此神兵,为我大唐开疆拓土!”
尉迟敬德哈哈大笑:“你滚一边儿去吧,程老贼不在,林老弟的神兵,必然是要让俺先使的!”
林北辰也笑道:“你急个什么,如今有人说商贾匠人皆为下等,没有商贾所赚之利,匠人精研之技,那神兵怕是千年难出咯!”
话音一落,秦琼和尉迟敬德立刻恶狠狠地瞪向王弼之,那滔天的杀意,竟吓得这老者不自觉的退了两步。
便在此时,房玄龄又问道:“林侯,当真有无须畜力,便可运转千钧之器?”
林北辰便是一指李泰:“魏王倾心于此,已有小成,房相若是不信,可请魏王领之一观!”
李泰立刻不失时机的站了出来:“北辰集诸多匠人之智,得以传承神奇技法,故此进展颇速,但若没了以商贾之道所获巨利之支持,只怕难以为继。”
“要看,一定要看!”房玄龄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也望向王弼之,“老夫子,此等利国利民之物,怕是不应断其前路!”
王弼之无言以对,只能默然不语。
下一刻,杜如晦又站了起来:“林侯,那海外之地,当真广袤神奇,物产丰饶?”
林北辰又点了点头:“本侯绝无半句虚言,如今天赐祥瑞,又准我以神技传之,便是要我大唐据之东土,慑服天下,取四海之物,足万民之需,以开千古盛世,以成极乐之界!”
杜如晦听得心旌摇荡,也是看向王弼之,冷言说道:“成此不世之壮举,钱粮、神兵缺一不可,夫子所持之道,能足此需乎?”
王弼之身子又是一阵颤栗。
林北辰却是笑道:“圣人之道,本是无错,只是有人学问不精,曲意误解罢了。”
说道这里,便是一顿,复又看向王弼之,面色一肃,音量陡高。
“以雷霆手段慑之,以圣人之道服之,这便是本侯所言之揍趴下了再讲理,夫子,现下可曾明白这其中之理了?”
到得此时,王弼之已知自己无论再说什么,都难以阻止天工学院只开设,更不可能借此打压李世民之威望。
但他仍旧不甘一败涂地,咬牙答道:“即便如此,也不该阴阳颠倒,乾坤互逆!”
林北辰立刻双眼一瞪:“你还真是个傻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