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
剑光霍霍,铮鸣如丝,人影绰绰,翩若惊鸿!
凉亭中,两道人影相对而坐,石桌上杯盘珍馐,琼浆玉液,推杯换盏间,目光却在那舞剑的倩影之上。
“短短数日,剑技便有如此提升,陆兄果非凡人啊!”
周丰赞道。
“呵!”
陆川苦笑摇头,没有多言。
事实上,他如何不清楚,李月华的剑法之所以有如此提升的真正缘故?
除了本身天赋不错,外加有他指点外,更多是因为,他带来了李东来的死讯。
李月华虽达不到寄情于剑的地步,可伤心之下,专心练剑,排除杂念,没想到竟是有些厚积薄发的韵味。
“哎!”
周丰暗暗叹息,实则他也知道许多隐秘,但有些话却不得不说,“陆兄,你我相识也有数年了,别的不说,对于你,我还算比较了解。”
“周兄但说无妨!”
陆川正色道。
两人初识之时,虽然称不上愉快,可出奇的是,没有结下任何仇怨。
反而是在一次次交集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说一声相交莫逆,那是一点都不为过。
甚至于,陆川怀疑,自己数次死里逃生,背后都有周丰的影子。
只是有些话,不好明面上说出来。
毕竟,周丰的身份特殊,若是为朋友惹来麻烦,那就不是陆川的本意了。
“以你的脾性,想来这场机缘,你是绝不肯放弃了?”
周丰目光灼灼道。
“不错!”
陆川点点头,坦然道,“人生苦短,百年草木,既然知道还有更远的路,更高的山,若不去走一走,闯一闯,我心难安。”
“是啊,当初我知道这等匪夷所思之事的时候,也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好好去看看那片天地,是怎样一番繁华光景!”
周丰感慨万千,目光幽幽道,“可越是了解,我心头便越发不安!”
“人之常情!”
陆川点点头,心中了然。
若非两世为人这种奇异经历,就发生在自己身上,恐怕他不会比周丰好到哪儿去,甚至更加不堪。
“陆兄可曾想过,即便你闯过去了,也不过是从头开始,所历经的艰辛,恐怕比之在此间,都要艰难千倍万倍?”
周丰的话,让陆川为之一怔,旋即坦然道:“人生在世,总要有些事情去做。”
“如果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你承担不起的呢?”
周丰眸光一转,落在了不远处正在练剑的倩影上。
陆川眉头深深皱起。
“陆兄,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跟其它人不同!”
周丰继续说着,好似自言自语道,“你看那些平民百姓,好似无知的羔羊,即便他们之中少了一个两个,也没人在乎。
即便是他们的同类,也不会在乎,这些少了的羊,是被人杀了吃肉,还是剥了皮做衣衫!”
“周兄也与寻常世家子弟不同啊!”
陆川笑道。
这也是为何,两人会成为朋友的原因。
前者没有世家子弟高高在上,理所当然,不知所谓的高傲,后者则是愿意为了一群在他人眼中如蝼蚁般的羊群,拼杀了数年之久,终究大仇得报。
两人出身或许不同,可骨子里有些东西,却极为相近。
“呵!”
周丰报以苦笑,饮尽杯中酒,涩声道,“陆兄,你就一点也没想过,留在这里?”
“想过!”
陆川点点头,看着周丰微微圆睁的眸子,旋即眼睑微垂道,“可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为什么?”
周丰讶然不已,追问道,“你大仇已报,凭你的修为,绝对能够再进一步,届时天下大可去得,何必在苦苦追寻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陆川眉头微皱。
今天的周丰,与往常有太多不同,甚至都没有掩饰。
以其身份地位,不可能不知道,获得那份机缘之后,会有何等好处。
可偏偏,却要劝说陆川放弃,这本身就不合理。
需知,单单是一桩先天之上的路,就足以让任何先天宗师为之发疯,何况是他陆川?
若非两人相交莫逆,陆川又非常人,怕是早就直接翻脸了。
但正如其所言,自己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留在这里,苟活百年,最终不过是一抔黄土。
若陆川是随遇而安的性子,那也就罢了,但他骨子里偏偏就是寻求自己的本性。
即便认可了李月华,想要娶为妻子,却也做不到,就此双宿双飞。
或许,正是因为草原那一段经历,让陆川看到了李月华骨子里的执拗,对于外面的向往,才吸引了他。
两人从相识相知,到默契的互相支持,勉强称得上情投意合。
感情之事,陆川自己都想不明白,只觉得合适就承认了。
若非这两年俗事缠身,现在李东来又陨落,李月华要为父守孝,他都有心直接拜堂成亲。
两世为人,三十好几的人了,成亲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见陆川这副神色,周丰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那些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互相尊重,不仅是朋友之间的基础,也是夫妻间的信任。
李月华明明想要即刻离开,让自己的父亲入土为安,可为了陆川,仍旧留在这里,不就是尊重陆川和周丰之间的朋友之谊吗?
有些话,周丰说不出口,陆川也有自己的隐秘,同样无法宣之于口。
“想那么多做什么?喝酒!”
陆川举杯道。
“好!”
周丰面色一松,一饮而尽,唯有眼底的忧虑不减,重重放下酒杯,好似做了什么决定,沉声道,“不瞒你说……”
“不该说就不要说!”
陆川却阻止道。
周丰怔了怔,涩声道:“你这人真没意思!”
“哈!”
陆川打了个哈哈。
“哎!”
周丰叹口气,摇摇头道,“有些话,我还是要嘱咐你,你不用担心,我没有坏了规矩。”
陆川正色看了他好一会,才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微微点头。
“你如今也已经知道,许多有关那里的隐秘,更清楚,每数百年来,王朝更迭,动荡四起的真实原因!”
周丰轻吸口气,肃然叮嘱道,“但无论你修为到了何等境地,都不要小觑,那些上面来的人!”
陆川瞳孔骤然一缩,默默点了点头。
虽然早就猜测到,上面可能来人,并且会引导一场波及整个大晋,乃至囊括草原的动荡,可直到此时才真切体会到,事态到底有多么严峻。
能让周丰以近乎打擦边球的方式来告诫他,就足以说明很多了。
要知道,周丰执掌家族许多产业,这还是在玩闹的情况下,就压的主母一脉,连向陆川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单单这一点,就足可见其手腕不凡。
陆川也不会将周丰,当做数年前初见时,那个只想着如何做生意的年轻人。
“好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了,你我兄弟相聚时日无多……”
“说什么晦气话呢?来日方长!”
“哈哈,好一个来日方长,干!”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痛饮。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少太少了。
相聚总是短暂,离别终会到来,谁也改变不了。
更何况,李月华能为他等待这么多天,他如何又能让李月华备受煎熬呢?
第二天一早。
“孙渔!”
陆川将当年兴头一起收的唯一弟子叫到跟前,“虽然你名义上是我的弟子,但尊重你的想法,若你想留在这里,或是外出历练,我都不拦着。”
“我想跟着师父!”
孙渔微黑的脸上,透着希冀之色。
虽然已经拜入陆川门下足有两年之久,可事实上,跟着陆川的日子,也只有当初北疆动乱的几个月。
在此之后,寥寥几次见面,也是匆匆离别。
但这份师徒之情,并未因此而生疏,反而让孙渔迫切期待。
并非是想要得到更好的传授,而是这个少年郎,真的想要一个家。
这里虽然好,可终究不是自己的家。
在孙渔心目中,那个把自己从大火和水匪手中救出,帮自己报了仇,埋葬了相依为命爷爷的人,才是自己真正的家人。
短暂的旅途之中,却给少年郎那颗彷徨无措的心,留下了难以言说,不可磨灭的印象。
孙渔一直在追寻着陆川的路,希望能跟上他。
“好,那就一起走吧!”
陆川深深看了孙渔一眼,便决定好好教导一下,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子。
于是乎,原本既定的三人之旅,又变成了四个。
周丰知道,陆川的决定不会轻易更改,即便有心帮忙护持一二,却也因家族掣肘而不能成行。
没办法,他已经护了李月华和孙渔很久了。
即便是他对家族再重要,可也要看顾家族的意见,否则就成了独夫。
更何况,周丰是他的朋友知己,可他如今的一切,也是家族给予,不可能为了外人,而什么都不管不顾。
所以,周丰能做的,唯有送行,真正做到了送君千里,并且收拾好了一切首尾。
在茫茫大雨中,双方话别,雨幕中的人影久久没有离去。
陆川带着李月华和沈月茹、孙渔,一路北上,直抵银州,谁也没有告诉,陪着李月华,下葬了李东来的骨灰。
结庐为伴,守孝一年,才再次启程北上,回到了北地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