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接二连三发生的惨事,让满仓心里像吊上了十五只水桶,每天七上八下的。这个年轻的“无神论”者,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惊心动魄和惴惴不安后,信念之树的根基开始动摇了。
他不得不开始承认这个仓库的的确确存在着问题!秀秀的死不用说了,是山娃所为,有因有果。可这“阴阳脸”是谁杀死的呢?又为何要挂在仓库的房梁上?这仓库里,莫非真的有什么冤死的鬼魂无处伸冤,便以此提醒,想让我为其出头?
满仓就这样殚心竭虑地左思右想着、猜测着,可答案就像一个陷入泥潭的醉汉,怎么也爬不上他思想的边缘。无奈,满仓就去村里小店买了几卷烧纸,打算烧点纸,送送仓库中也许真的存在的冤魂。尽管他知道,这只是一种迷信的做法,但在还没有任何能力改变现状的情况下,他只能试图以此传统形式来做一下努力。
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满仓独自向仓库后的一个小小十字路口走去。这个时候,村里的每家每户都在牛棚里忙着,可仓库因为独处村口,却是异常的安静,仿佛与小村隔离了似的。
满仓悄悄地走着,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因为他知道,他是站长,他的任何一个不合常理的举动,都会引起整个牛村的恐慌。可没等满仓走到地方,就远远看到路口旁亮着一小堆火光。火光处,火焰在风的抚弄下弯着腰向一个方向舞蹈着,火光映照出一个人影,正蹲在火光旁,黑黢黢地背对着满仓,右手臂不断前后左右地动作着,显然是在翻动着燃烧的纸张。
是谁?满仓心中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他急忙拈着脚尖快走几步,然后隐入一片齐腰高的荒草中,在秋虫没完没了的燥叫干扰中,努力捕捉着来自火堆旁的任何一个字眼:
“山娃,巴叔今天给你赔罪了。过去是巴叔不对,巴叔骗了你,让你受了委屈,还为此丢了性命,巴叔不是人,巴叔已经知错了,你就饶了巴叔吧……”因为偶尔有风路过,那人的声音断续得近乎飘渺,和飞舞的纸钱一起在空中转了几转后,径直飘向远方。
但满仓还是一字不拉地全部收进了耳里。是巴叔!他刚刚这样告诉完自己,火堆旁接续传来的声音又把他带入了另一个山重水复的思维窘境:“大兄弟,大妹子,大侄女,你们就饶了我这条老命吧!今天巴叔先给你们送点纸钱,以后还会把仓库重新修整修整,好让你们住得舒服些,您们就不要再怪巴叔了,就饶了巴叔吧……”
巴叔与山娃的恩怨已经众所周知,怎么现在又冒出个大兄弟、大妹子和大侄女呢?这个大兄弟、大妹子、大侄女又是何许人呢?满仓心中的疑问,像刚扯完个线头,便又冒出了个线头,没完没了。他忍住秋蚊垂死挣扎般的叮咬,凝望着那个背影苦苦思索着。
火光在渐渐变小,巴叔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终于细若游丝般和火光一起熄灭了。可此时,密布在满仓心头的疑云,却似农人手中的一穗老玉米,在经历了层层剖析后,结论,终于雨后明月般破云而出:
巴叔口中的大妹子和大侄女一定就是传说中的仓库女鬼!
满仓为自己这一发现感到欣慰,只是这女鬼,与巴叔又有着怎样的恩怨呢?
满仓屏住呼吸,没有发出任何响动,直至巴叔离开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他才松口气长身站起,在犹豫了一下后,悄悄转身向家里走去。
回到家里,满仓迅速打开了电视。这已成为他的一个习惯。
自从秀秀去世后,儿子小涛又长住在场部姥姥家,家里只剩下满仓一个人。满仓每每下班回到家,便感觉孤寂就像生了根,越来越枝繁叶茂。为了让屋里多些生气,也为了驱赶装在心头的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烦心怪事儿,满仓每天进家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电视声开得大大的,这样,屋里便像多出了许多人在讲话。
可即便这样,这个晚上的满仓脑子里仍是挤满了各种镜头。他一夜未眠,眼前一会儿是“阴阳脸”的牛头,一会儿是巴叔的背影,他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地告诉他:这个仓库的背后,一定有着一段鲜为人知的冤情,而这冤情,正是村里某些人心中藏着的鬼!
月亮像一面行走的镜子,不知何时移至到了窗前,银色的月辉便清爽爽地洒满了屋子。屋子里的一切,很快在浓重的黑暗中露出隐隐约约的面孔,梳妆台上秀秀生前用过的一圆明镜,也迎接月光般反射出莹莹的光。这令满仓的心怦然一动,他想起秀秀的死,想起贴在山娃家牛棚门上的小涛和宽宽的照片,心里突然悲愤地涌起一个大胆的设想:这件事,会不会也与仓库女鬼有关呢?
这个设想的诞生,让满仓心头亮了一下,有了一种新鲜的震惊。这震惊让他突然感觉到有一张网,正鬼魅般从他背后无声地张着大口向他拈手蹑脚地袭来,而那网的后面,似乎正隐藏着一个人,而这个人,应该就是暗中操纵小村一惊一乍的人!
这个想法,仿佛突然为满仓注入了无穷的力量,令他毅然决定,一定要揭开仓库闹鬼之谜!
可从哪里入手呢?自从牛村成立后,萝尾村老一辈的人,走的走,散的散,这块土地的历史也像一块破布似的被扯得七零八落的,很难再缝合在一起。
满仓思量再三,最后决定先求救于父亲。他想,这仓库已经闲置几十年了,是老爸他们那代人的产物。虽然老爸那时不属于这个村子,但至少应该有所耳闻。
满仓是个急性子人,有了这个想法,不等挨到天完全放亮,便骑上摩托车“呜”地一声直奔场部去了,掀起的一溜儿烟尘,在黎明中,蓬松得像一只飞越的松鼠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