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娘死后,满仓难过之余也长长地松了口气。毕竟这么长时间,他既要上班,又要照顾宽宽服伺岳母,就像一只被不断抽打的陀螺日夜转个不停。如今宽宽好了岳母不在了,他便全身心后反劲儿似地从里向外透着疲惫,以致头一挨枕头便鼾声骤起。
这天中午,太阳炽热得像个燃烧的大火球,烤得人懒洋洋的睁不开眼。满仓草草地吃过午饭,刚躺下想睡会儿,却听到隔壁那半截仓库的门窗一阵阵被敲得当当山响,同时一个声音在不断地高叫着:“老赵,老赵!你开门……”
“谁呀,这是?大中午的……”满仓不满地嘟囔着,不情愿地登上鞋出去一看,是巴叔。巴叔穿着一件银灰色的汗衫,手里摇着一把蒲扇,正站在隔壁仓库的窗前边奇怪地自言自语着边探头向里张望着。
满仓心里寻思:这巴叔不是一直病着呢吗,今儿个怎么跑出来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巴叔自从受了“阴阳脸”的惊吓后,一直赖唧唧地病着,每天白日还可独处,太阳一落山就无法离人。中西看了,西医也瞧了,中药西药也吃了几大堆,就是不见好。家人没办法,琢磨着是不是中了邪儿,就到处打听着想找个能驱鬼除魔的人给他整治整治。
说来也巧,入伏后的一天,榆树钱结得一串一串的时候,村里来了个陌生人,自称是某某派别气功的传人,包治百病。陌生人还从随身的挎包中掏出一大堆证件给村人看,巴叔的家人便遇到救星般把陌生人请到了家里。陌生人教了巴叔一套驱鬼降魔拳,又赠了巴叔厚厚一摞书后便消失了,从此再不见了踪影。
听说这些东西能治病,巴叔马上来了精神,翻开一本叫《梦想的天堂》的书就看了起来,很快便迷入其中,从此一心读书打拳,过着世事不问的神仙般逍遥快乐的日子。
一个月后,巴叔对家人说他感觉腿脚轻快多了,有飘飘欲仙的感觉。这就是气功吧!看没人搭理他,他便自己这样总结着。二个月后,巴叔又对家人说,他领悟了书中的许多道理,知道了“死”其实便是仙游,并不可怕。
其实家人并不关心巴叔有了什么感觉或到底明白了什么,他们需要的是巴叔不要再小孩子般的跟脚就好,这样日子也好能正常地过下去。
巴叔很争气,自从迷上了那套拳和那摞书后,他就像服用了仙丹一样,很快便能脱离家人自己单独行动了。
这天中午,巴叔在书中看到“仓库”两个字,便想起了好久未去的村头仓库,当下放下书,摇着蒲扇,哼着小曲,摇头晃脑地向村头走去。
来到村头,巴叔没有惊动满仓便绕到了闲置的半间仓库门前。仓库大门不知何时又被锁得死死的了,巴叔拽了两下没拽开,便走到窗户前当当当敲起了窗户,边敲边喊:“老赵,老赵开门,快开门!”
空荡荡的半截仓库里,当然不会有人答应。
巴叔便继续敲,继续喊:“老赵,老赵,我知道你在里面,不要装了,快开门,开门!听见没有?”巴叔的喊叫一声比一声大,语气一次比一次严厉,直到把隔壁满仓喊了出来。
满仓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惊诧地望着巴叔问:“巴叔,大中午的你不休息瞎喊啥,打扰人睡午觉!”
巴叔看到满仓先是一愣,然后很吃惊的样子问满仓:“这是老赵的家,你,你,你怎么在这儿?老赵呢?”由于紧张,巴叔竞变得一反常态的口吃,看满仓的眼神也警觉得精光闪烁,像看一个怪物。
“这是我的家呀,哪有什么老赵?巴叔,你是不是迷糊了?”巴叔的怪举让满仓感到纳闷。心想是巴叔的病还没好吧!可这到底是什么病呀,会让人变得星外来客似的,仿佛时光都颠倒了一样。
“你才迷糊了哪!”听了满仓的话,巴叔突然脸色大变,大喊,“明明就是她自己掉下去的,你瞎说什么?不信,你去问问老李!”接着,又当当地敲着窗户喊:“老赵,你还睡,你家里进贼了!一个老大的贼!”边喊边回头偷窥着满仓,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充满惊惧地大睁着,仿佛不认识满仓了似的。
巴叔不着边际的话语和莫名其妙的举止让满仓突然感到了恐怖。他觉得此时的巴叔,不仅反常,而且诡异。他顾不上给门上锁,慌忙走开,急匆匆地向巴叔家走去。
很快,巴叔的老伴磕磕绊绊地跑来,连喊带骂加拽地把巴叔弄回了家。临走还回头歉意地对满仓说了一句:“别听他胡说,这死老头子这阵子精神好像有点不好。”可那慌乱的神色,却令满仓觉得这句话实在解释得有些多余,似乎有点欲盖弥彰的嫌疑。
巴叔走了,满仓却不敢再直视巴叔敲打的那半间仓库。他疑惑着巴叔嘴中的“老赵”,又突然想起了那个夜晚巴叔在十字路口烧纸钱时嘴里念叨的那个“赵家弟妹”。都姓赵,看来他们应该是一家人,而且以前就住在这个仓库中。那么住在这里的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呢?这些事与巴叔又有什么关联呢?巴叔刚才说的“明明就是她自己掉下去的”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是否真的有所可指呢?自己的父亲又为什么忌讳自己打探有关仓库的这些事情呢?
满仓的思维就像一头犟驴,在几个问号的挑衅下,越发不肯回头。他似乎忘记了母亲对他说的“想要你爹好,就别再问了”的嘱咐,而是毅然决定要访一访村里的一位老人。
这位老人,便是老根叔。
他想,既然跟巴叔有关,作为巴叔同代人的老根叔多少也应该了解一些。
只是满仓没有想到,自己这次对老根叔的拜访,却让老根叔的心里,从此对他产生了很大的隔阂,生出了不小的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