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从申敏手腕上激射而出的一条血线,在透窗而入的阳光下泛着一道弧形的红亮的光。
“申敏!”方权大叫着冲上去,一把夺下申敏手上的刀。此时的他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怯懦,一边拼命捏着申敏嗤嗤向外喷血的手腕,一边拖着她拨通了急救中心的电话。
救护车闪着灯急叫着飞驰而来的时候,申敏已陷入昏迷。可即使在昏迷中,她的嘴角仍挂着一抹怪异的笑。
没有人能读得懂这笑的怪异背后预示着什么,唯独方权。此时的方权已是泪流满面,因为他知道,挂在申敏嘴角的,不是笑,而是——一种绝望。
他看得出,那是一种彻底的无法救治的绝望,尽管医生告诉他,只要输液及时,申敏是完全可以摆脱生命危险的。可他的忧虑仍然无法消除,因为他知道,医院解除的只是申敏身体上的伤痛,那么已根植在她心头的孤独绝望呢,怎样才能够祛除?怎样才不能让它再一次或进一步去腐蚀她的意志、吞噬她的生命?
申敏从手术室推出来时,已是傍晚,病房的窗户挂满了桔黄的夕照,很像申敏此时虚弱的脸色。
申敏清醒过来了,先是眼睛四处转了转,然后眼神定格一处,不再动弹。
“申敏,你醒了?”方权走过去,望着她的眼睛柔声地问,“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申敏的眼球间或一轮,轮到了方权的脸上。申敏盯着方权的脸足足看了有半分钟,看得方权心里直发毛,他刚要说话,却见申敏开口了。
“你是谁?”申敏问,语气生硬而陌生。
方权的心忽悠一下子,像夕阳突然跌入了西山。他喉头发紧,嗓音嘶哑地对申敏说:“申敏,我是方权啊,你不认识我了?”
“方权?”申敏皱紧眉头,一副极力思索的样子,最后还是摇摇头,怏怏地说,“不认识。”
方权忽地抓住申敏的手,急切地说:“申敏,我是方权,你的丈夫啊,你再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你放手!”申敏突然猛挣双手,大声尖叫。这个女人平时就身板强健,颇有几分气力,此时伤势丝毫没有影响到她似的,竟然一使劲儿,把方权推了个跟头。
“哈哈哈,太好玩了!”看方权一屁股坐在地上,申敏竟孩子般乐得手舞足蹈起来。乐够了,才感觉到了自己的手腕痛痛的。她举起缠着绷带的手腕,面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厉声问仍然坐在地上的方权,“这是怎么回事?你绑我?想杀我?”
此时的方权已忘记了从地上爬起来,他望着蓦然变了个人似的妻子欲哭无泪,因为他知道:妻子疯了!
申敏确实疯了,听到喊声赶来的医生护士们都看到了申敏发疯的场面:她不认识任何人,也不亲近任何人,只是时不时地问周边人:“说,是不是你们把秀秀和小涛藏起来了?快说,不然半夜我去取你们人头!”
申敏很快被转到了精神科,经过了一个月的治疗后,终于可以回家休养了。
申敏回家后,邻居们都摇头叹息,说好好的一个人、一个家就这样毁了,可惜啊!
可方权却不这么认为,这个原本生性怯懦的男人,在经历了家庭的几次变故后,已变得一次比一次坚强起来。虽说申敏疯了,可难过之余的他竟找到了让自己欣慰的心理良药——
他发现,疯了后的申敏,经过治疗后,不仅安静了许多,痛苦仿佛也减轻了不少。她每天不再念叨秀秀和小涛的名字,而是天天摆弄着沙发靠垫挑毛病,还喊着让方权给她买些毛线回来她要亲自动手织漂亮的靠垫。方权当然照办,申敏就每天坐在沙发上钩啊织的,那神态,看起来并不乏快乐。
这让方权心里安慰了很多,如果这样病着能让妻子忘掉痛苦,摆脱绝望,那么他宁愿她这样病下去。只要妻子活着,只要妻子高兴,自己苦一些又能怎样呢?
申敏出院的第五天,铁生和铁嫂来家里看望申敏。
也许是觉得自己真的闯下了大祸,老两口面对方权和申敏战战兢兢地不知说什么好,干脆就从兜里掏出了小涛写来的那封没有住址的信。
方权看完信,先是虎目圆睁,怒不可遏地对铁生夫妇说:“原来小涛早就有消息了,你们,你们,你们害了申敏啊……”说完泪水盈眶,紧握双拳,却又无从下手。
能把方权逼成这样,铁生夫妇还是头一回见到,不免心里害怕。铁生底气不足地低声狡辩说:“我们哪知道小涛真的没给你们写信呀?你们去问我们小涛的消息,我们以为你们要的是小涛的地址,可小涛的地址,我们确实不知道啊!”
铁生的话仿佛提醒了方权什么,他抓过那封信翻到了后面。果然,写得满满登登的信纸后面留有一句话:“爷爷奶奶,我就不另给姥爷姥姥写信了,因为邮车马上就要走了,收到信,您们告知他们一声,省得他们惦记。”
“你们看看!你们办的好事!”方权把信扔到铁生面前,自己一转身抱住正在旁边织椅垫的申敏放声大哭。
申敏被吓了一跳,她抬头望向眼前,突然目光停滞了,然后推开方权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你,别,别过来……”铁嫂慌了,一个劲儿地往老伴身后躲。
申敏没有停下,她径直走着,眼光直勾勾盯着一个地方。
方权和铁生夫妇顺着申敏的目光看去,同时发现了她关注的目标——
是那封信!
果然,申敏旁若无人地走过去,拿起了那封信。
“信?”她自言自语着。随即抬头望着方权,突然问:“谁的信?”此时,她的声音轻轻的,神态也祥和得很,好像这封信突然勾起了她心底的什么美好的东西似的。
方权的心一动:兴许这封信能让申敏好起来!于是,他激动地同样轻声回答:“小涛的信,小涛来信了!”
方权话一出口,就紧张地等待着申敏的反应,他不知自己这样的回答,是能找回一个正常的申敏,还是能加深申敏的病症?
但无论怎样,此时的他,都要赌上一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