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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洲和上官风已不及去管别人怎么看他们,追着来的大人们套近乎:“大人,咱们在京里用过酒是熟人不是,您看我们这衙门还怎么住?”

跟着他们打砸过的人屏住气,往后面缩缩。

大人们一概皮笑肉不笑:“哈,二位大人年青有为,不费什么就拿下梁大人,又搜集到确凿证据。皇上器重二位,请二位主审。又担心这事情牵涉人过多,二位忙不过来。令我们前来协助。圣旨里写得明明白白,此官衙不必再修,又是风水宝地。二位刚上任,乱花费也不好是不是?如果有别的难处,我们理当帮忙。二位大人,今儿风大,我们先去寻住处,就不在这里奉陪。明天审案,明天来拜会。后天审案,后天来拜会。最好早审,不然我们要等到何年何月?”

“别走,再看看这衙门,风大,穿堂风似的,这不是夏天图凉快,这秋天了……”凌洲和上官风算涎皮赖脸,但大人们也不理会,毫不掩饰他们的嘲笑,嘴里说着:“皇上圣明,谁砸的谁住,谁带着砸的,就在这里负责一方百姓的教化。”

上了官轿,往附近军营里去落脚。

牵涉的官员、渔霸人数众多,他们不来的话,只依靠七品县令八品县丞办不了这案子。但帮忙修衙门这事情,都是官,都对打砸衙门感同身受,没有一个人愿意当这好人。

台风中,官轿走的飞快。凌洲和上官风叹上一口气,来不及多伤感,就让百姓们围住。

大人们一走,他们敢说话,七嘴八舌:“真的吗?你们是官儿?”

凌洲和上官风满嘴苦水往肚子里咽,还得好好回话:“父老乡亲们,皇上知道这里有冤枉,派我们来查案子,”下面一句本打算说砸衙门其实不对,让蜂拥出来的话堵住。

“太好了,皇上知道梁大人是坏官儿,所以二位大人带着咱们砸了他的衙门。”

凌洲和上官风又生出一嘴苦水,我们没让你们砸成这模样是不是?

但回想那一天,人心愤怒如火如荼,一旦掀起压不下去。梁大人差点让打死,衙门也就成这鬼模样。

“咣当!”

又一个盆在风中从天而降,从屋顶洞落下来,里面不多的水落了一公案。

凌洲和上官风一起哀叹,这案子还怎么审呢?不修万万不行!

……

白卜露出不意外的神色,对再次出现的凌洲和上官风邪邪一个眼神儿:“二位,又来找我了!”

“你小子听好!江强一去不会回头,你却是梁山王的心腹人,迟早这地方归你,或者你是重要人物,帮我们修好衙门也长你的脸面。”凌县令和上官县丞此时的面上,可以称为“凶相毕露”。

白卜心里有翻腾出前仇旧恨的解气,抱臂故作沉吟:“你们说话能信吗?”

“不信就揍你!想想野湖边上桃花林那一回,你们聚众打架,当时的小王爷跑得快,你小子落在后面,让我们抽一顿还记不记得?”凌洲和上官风呲牙:“后来梁山王府花了五百两银子赎你,你都忘记不成?”

白卜也不是以前的愣头小混混,听一听,笑一笑:“二位,如今我的官职高,我要是想抽你们,只要一个眼色,有的是人把你们吊起来打,不信咱们试试?”

凌洲和上官风拧拧眉头,叫着白卜的绰号:“白不是,我们对你说起这旧事,就不怕你寻旧仇。实对你说吧,旧仇都敢提,是告诉你,不给我们修衙门,我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上官风淡淡:“你到当年小王爷身边的时候,别看市井出身,却还是个风月雏儿。三道街上梅花院里小香姑娘只怕还记得你,扎根针的功夫你就软了,这事情要是传出去,这一方官场上有人瞧得起你?”

白卜再镇定,眼角也抽了抽。

随即,他反问道:“我帮你们修衙门,你们给我什么好儿?”

“只要不违法度,你看我们这七品八品的官儿能给你什么,你只管说。”凌洲上官风回道。

“哈哈!”一声大笑出来,白卜眉头一挑:“这话是你们说的!”怀里抽出一张纸,往两个人面前一展,白卜一字一句道:“只要我有钱,你们要修成大宅院都行。”

空白的公文,下盖一张兵部左侍郎的官印,在白卜手上晃动。没让台风吹走,是他们三个在白卜帐篷里。

凌洲看一眼,露出瞧不起:“你有这个,还会没有钱吗?”上官风也道:“这印又不假,只管要去啊。”

公文再晃一晃,白卜咬牙:“你们看看清楚,这是侍郎官印!”

凌洲又笑了:“小袁不是在这里,找他说说。”

白卜皱眉:“我要是说得通前尚书,我就不拿捏你们了。”

上官风狐疑:“前尚书?”

白卜稍一迟疑,一把揪起上官风衣襟,面上风雨欲来:“你再说一遍?”

“啊哈,前尚书,你说的没错。他三天两天里就丢一回官也对。”上官风打个哈哈,不怎么费事的从白卜手里挣出来,还卖个乖:“功夫没怎么长进。”

但白卜别的地方长进的很明显,往外一声吼:“来人!”

“有!”进来两个军官。

白卜喝命:“带五十个人,去把全城衙门余下的地方全砸了,反正二位大人要重修,咱们出把子力气!”

帐篷外的大台风,呼的一声把帐帘子卷到最高处,案几上镇纸下公文哗啦哗啦的翻动。

这天气里有面墙挡着,衙门还勉强能睡两个人。如果全推倒?可想而知二位大人只能露宿街头。

当然可以住客栈,但审案的破公堂也就此没有。

凌洲和上官风相对一咧嘴,暗骂一声,臭小子如今三十年山西。两个大叫:“且慢!”

白卜抬抬手:“出去待命!”军官出去,并且周正好帐帘子,也方便里面重新一轮谈话。

白卜得逞似的微笑:“二位大人有什么高见要指教小弟?”

上官风接过公文,认真又看上一看,对白卜道:“不得不说,你有能耐的地方,但笨的地方跟以前一样。”

“这话怎么个意思?”

上官风微微一笑:“你就没有想过?我们处置梁思祖,江强没敢异动,是镇南王等兵马牵制住他。就这几天的功夫,难道有人插翅回飞京里,等荀侍郎回过镇南王,下公文才能调动?”

白卜按自己脑袋上一巴掌,骂的是自己:“果然笨了!镇南王的人马早早就过来,这是有人就地调动…。”

他在自己话里直了眼睛。

凌洲微微一笑,从上官风手里抽出公文还给白卜:“全是荀侍郎闹的,如今调动兵马钱粮全要两个官印。依我看,小袁离京,他在京里的日子未必好过。手中无印,寸步难行。”

“呼,”白卜长出一口气,明明已相信,却还再次做个求证:“官印还在他手上?”

“太子殿下在这里,你以为只凭几个护卫,外加前尚书大学士二位老王,再就大胖二胖几个孩子,能保护?皇上能放心?”上官风越分析,越表露出白将军你实在笨蛋的嘲弄。

经他们一说是丝丝入扣,这官印只能由前尚书随身携带。白卜懊恼自己看不懂这些的同时,又泛起一丝精明。

“他不肯承认,也就不会给我盖。咱们还是那句话,你们帮我主意出完整,我给你们修衙门,你们要怎么气派,就怎么气派。”白卜此时是完全能要挟住这两个人。

凌洲却道:“不要太气派,只要修一半,再把屋顶加固。能审案子能住人就行。”

白卜奇怪:“为什么只修一半?”

上官风抿抿唇:“留一个半边衙门以警后人,当官不为民作主,随时随地让砸了衙门。百姓们沦为刁民,并不完全是他们的错。”

白将军深深的佩服,又因为太缺钱粮,举一反三,一听就透。把身子笔直,白卜当面保证:“二位大人请放心,我拿到公文,决不加一丝私心上去。”

凌洲和上官风这才细细的帮他支招:“还记得小袁的战功吗?他打仗光听就是痛快的。居京中数年没见到仗影子,他难道没想过?再说他是兵部尚书,他往这里来算巡视。你白将军不给他看看水军的威风,水军的弱点,你就不算称职。想法子弄一仗给他看看,让他舒坦,还能要不来东西?”

白卜听完,长揖到地,先对这二位生出五体投地的心。

第二天白卜兑现诺言,把修营寨的木料石头,还有不用的帐篷,运去好几车。

人手也足够,两天的功夫,硬是在台风里把衙门修整好。半边衙门,就此出炉。

……

“半边衙门,以警后人?”太子欣然:“好,这个衙门盖的好。”

来回话的上官风和凌洲趁机道:“明天开审案子,特来请殿下明天去观看。也斗胆,请殿下亲笔题写半边衙门。”

太子在这句话里,眉端缓缓的凝了凝。在帐篷外肆虐流动的风里,是蝼蚁与天地的差别,但当事人眉头一动,是自己心上一道警惕的深痕。

他并非不想写,却不能写。

出京前后太子得到的一些言语,有袁训在身边,有张大学士在身边,无时不在太子脑海里如薄雾浓云般翻腾。

来到水军,为安全计殿下不能表露身份,为避嫌,殿下也不能表露身份。

是以这“半边衙门”,太子可以拍案叫好,却不能揽这件光彩而亲笔书写。让本地的百姓们歌颂太子殿下的威仪,一不小心就大过皇帝。

要因此说他没有抱负,却也不是。

这等他对于皇帝的避嫌,和日常生活里,别人对他的避嫌一样,如果正确理解,就是花儿跟着日光走,却不会炽烈过日光。

如果不正确理解,就成我行我素,皇帝远于千里之外。

有岳父忠毅侯在,有张大学士在,是不会允许太子持后一种想法。太子也就只能对凌洲和上官风微笑,先没有确切的回答。

“让张大学士写吧。”

叫进来张大学士,大学士盘算下这事的利弊,因为他过于着眼于“增加太子威望”,而犹豫难定。

殿下写,将长威风,但大学士也要想想,皇帝知道以后,半边衙门为人人称道以后,皇上要是心里犯个小心,不是好事情。

张大学士有他机警的地方,他防备袁训,却也看得到忠毅侯的长处。对太子含笑:“忠毅侯的字不比老臣差,请他出来商议商议?”

袁训进来,从容不迫地回道:“虎狼屯于阶下,是只蝼蚁也不会苟且偷生。半边衙门的事情,全国不会少。殿下遇上,是百姓们的鸿福,是殿下的见闻,也是皇上江山的稳固。这字,应该是御笔才合章法。”

大学士和侯爷,一个年长见过风雨霜寒冷,一个年青还有开拓是精锐。

大学士为太子着想,一叶障目,看的地方不宽阔也就出来。

忠毅侯更着眼于大局,一切光彩归皇帝,他心里明明白白。

太子默默的比较一下岳父和师傅的不同,觉得他们俩人,一个对自己说的是行事小心,一个对自己说的是皇权天下最大,都算是忠心不二的人。

太子笑上一笑,赞成了袁训的话,转向凌洲和上官风道:“先审从犯,让人快马往京中去求御笔。等御笔到来,再审要犯定罪典刑。”

凌洲和上官风唯唯退出。

张大学士和袁训一前一后的也退出来,在帐篷外面,大学士想说什么,风起一地沙,把他暂时的遮得眼睛一迷,随后再看忠毅侯矫健走远,大学士闭紧嘴唇。

他就是再认可侯爷的能干,也不会对他掉以轻心。大学士有预感,这一行忠毅侯必然有马脚露出,必然要促成太子和加寿的情浓意浓。

但让殿下保持清醒,是大学士不可推卸的责任。

……

是下午,殿外进来的光线柔和。进入秋天,桂花等秋季芬芳的味道萦绕鼻端。

这足以令得人愉悦,但让皇帝偷得浮生半日闲,发呆噙笑的主要原因,是御案上来自太子的奏章。

半边衙门,以警后来官员。当官枉法,百姓不容。

一件不太好的事情,让办成警示的结局。

这对于越年长,越恨不能抱着仁德去睡觉的皇帝来说,是个莫大的惊喜。

他在看到字迹的同时,就原谅凌洲上官风打砸衙门的行为。也同时原谅太子等人身在那里,却不阻止,而带给他的气恼。

皇帝忽然很有兴致写这几个字,再题写一副正气于心,万民得安的对联。做槛联的话,一副还不够,多几副最好不过。

推开御案站起来,想这件事不能轻易对待,酝酿两天,再宣来董大学士等,还有阮英明,也带来几个国子监的新面孔,君臣们赏赏花对对诗写写字,这是一件乐事情。

再品品美酒,吃吃鱼虾把这件事情给办了……皇帝把眉头拧起,有一件事随着浮上心头。

说起来全怪阮英明,诗做得好,阿谀奉承也是一把好手,外加骗吃和骗喝。

忠毅侯海边一行,人人进上有鱼虾。阮英明的岳父也在,他自家也有。但他每回进宫里,就百般的奉承:“太子孝敬,亲手打的好鱼,皇上教导的好……”

勾的皇帝最后宴请臣子好几回,给他送的鱼虾已经少少少……而又少。

皇帝总不能说你阮家也有鱼虾,吃了朕的给朕还回来。就在这会儿皱眉,在喜悦太子的奏章之时,只想看到阮英明的字,不想看到他的人。

也提醒皇帝一件事情,今早他膳食里没有虾酱用来沾馒首,皇帝问了一问,回他已用完。

东西不是由太子一个人进上,有太子、有二老王、有元皓有忠毅侯夫妻、有大学士有赵夫子、有孩子们,还有袁家万管事及他们的女儿和小女婿。

蒋德也进上一份,总的算起来不少。

这么快就吃完,究其原因,还是要怪阮英明。

皇帝记得清清楚楚,前天诵丹桂,阮英明一面写诗丹桂的艳红,一面吃着馒首沾虾酱。诗里面写的到底是丹桂的红,还是虾酱的红,皇帝当时就有费解。

此时与此刻,皇帝完全明了。阮英明写的是吃食上的红,不是丹桂的红。所以朕的吃食没了,只换来阮英明红通通的诗。

皇帝更锁眉头,朕这会儿也想吃怎么办?

往太后宫中去讨?不是不可以。不过还有一个人,她独自占一大堆的东西,据说赏出去的不多,余下的,她一个人应该吃不完。

而且自己许久没有去,看在太子奏章的份上,应该去走一趟。

他起身吩咐:“摆驾皇后宫中。”

……

皇后正在看信,斜倚在近菊花窗下真红榻上的她,流彩的宫衣,精致的妆容,不管怎么看,还是一个美人儿。

脸上是真诚笑容,这让她更添一层风韵。好似廊下菊花里最出色的一朵,经巧手移植到了殿中。披上锦霞衣,佩上珠玉饰,成了这长锁深宫的一份子。

她对手中的信,就看得近似贪婪般的关注。

信是太子离京以后来的,从离京五天后开始,三天里有一封,五天里有一封。这此信既能缓解皇后对太子的担心和思念,也带给她另一个感受。

她可以从太子的信里,沿着太子的叙述,好似自己也出宫走了一回。

这些信件提醒皇后,虽然她贵为中宫,虽然她曾是丞相爱女,虽然她曾跋扈无度…。但山水自然真乐趣,贵为人上人的娘娘也没有领略过。

“我们宿在马车上,夜里的颠簸让睡得更香。睁开眼,就看到车外的星月,薄雾销轻縠,瑞彩接重轮。跟去岁中秋,和加寿去岁在母后宫中看到的一样灿烂。一早醒来,是另一个地方。儿臣喜欢路上的大锅粥,包子,凉拌的王瓜……”

这是太子的第一封信。

放下来,皇后又取最近来的一封,不是加寿臭哄哄,而是说台风。

“不到海边,不知浪之高阔天地。不在风中,不知风之卷阁掀棚。战船高过京门,亦摇晃似小儿手中糕饼,恐不知何时碎于水中。每日早,看战船依就,成梦中一大牵挂。与风中赶海,巨浪打遍全身,大家湿到脚…。”

皇后抿唇轻笑,接着看下去:“有岳母在,汤水常备。特抄上方子,东西前次送回皆齐备,母后可使宫人试烹制,饮过足以保暖。”

下面是手抄的汤水方子。

皇后向往一回,神色带上迷醉,丢下这封信,又去取另一封。就在她的心赶到海边,沉浸在新起的台风里时,外面有一声不亚于台风的通报声:“回娘娘,皇上往这里来了。”

信掉落到地上,皇后第一时间不是欣喜,而是颦起眉头,好生的不解,甚至有一句自言自语:“他来做什么?”

自从太子和加寿不在宫里,皇后早对自己说过无数声,自己对皇帝到来不抱任何指望。

迷惘中,由侍立的宫人提醒:“请娘娘准备接驾。”

皇后一面由着她们整衣裳,送来铜镜观看,一面把最近的事情想上一个七七八八。

加寿走了,太后又年纪更有,宫务不给皇后接手说不过去。皇帝临幸了谁,该给赏赐该给职名都由皇后手中开发。

皇后冷淡地想,我并没有克扣不是吗?就是那欧阳容……皇后有几回梦中醒来,染红寇丹的指甲是掐人的姿势。但真的到了白天,繁琐的宫务又让皇后想不起来她。

对于皇帝的到来,皇后满心里抗御,唯一的心思是,出了什么事情?他要跑来兴师问罪?

要说他不是跑来兴师问罪,他又为什么来呢?肯定有件事情才让他主动踏入自己宫门。

皇后面容更冷:“接驾。”

……

面对春风满面的皇帝,皇后不知所措。

但身为贵族,天生都应该会这一手。见到你并不喜欢而且得罪不起的人,不会流露出不悦的表示。

皇后很快稳住自己,同时人一旦冷静,就会想得敏锐。她意识到是太子有让皇帝中意的地方,加寿有让皇帝中意的地方……反正不会是自己。

看着太子和也给她写信的加寿面上,皇后露出得体的笑容,打算用符合自己身份和皇帝身份的方式接待他。

毕竟,他是主动来的不是吗?

而且,天就要到午膳的时候,皇后相信皇帝三言两语就会离去,放他自己轻松的回去用午膳,而皇后让自己的小厨房里烹制海味,可以把太子去的游历,在饮食上再做一回小小温习。

很快就能摆脱皇帝的这心思,让皇后盈盈笑语的问安寒暄。也更让皇帝坚定他的心思,皇后的私房东西可以分享。

皇帝带笑:“今天我在你这里用午膳,把太子送来的好东西多多的做一些来。”

意外这东西,总是在最想不到的时候到来,击中的一定是最不能触碰的地方。

太子送的东西,跟太子的信一样,是皇后自己流连的小花园。现在有人不打招呼的要闯进来,而且不是陌生人,是在自己落难时,对自己不闻不问不信任的丈夫。这让皇帝的话出来以后,皇后的面容掩盖不住的没了血色。

这就像天边晚霞最后一轮的陷落,就像暴雨来前骤然而至的阴沉。来的快,到的疾,远不是谈笑风生的皇后应该出现。

不但皇帝一愣,就是宫人们见到,先也是纳闷,再想到的才是帝后不和。

女官想法子使眼色,无声动嘴唇,对皇后极尽暗示。

皇帝则从对“半边衙门”的满意云端,摔到鼻青脸肿。

他可以拂袖而去,把冷落再次给皇后。但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吃个开心,再让皇后更不痛快再走。

皇帝扪心自问,他有无数让皇后难过的法子。但面对冷脸儿,把自己撵出去,不是君王的待遇。

当然,主要的还是他想吃东西为大。

在皇后的呆若木鸡之下,皇帝还是笑容可掬。他才是这宫中的主人不是?他有权利做任何事情,他径直吩咐皇后的宫人:“把太子送来的海味,每样都做一盘送来。”

宫人们见他没有生气,心头大石纷纷落下。答应着要离开,又让皇帝叫住。

“还有太子路上送来的酒,烫一壶来。”皇帝大刺刺的,正眼也不看向皇后。

僵坐的皇后心如万只蚂蚁在啃咬,一干的好东西在她脑海里闪过。

大虾干,墨鱼干,金枪鱼干,鲳鱼,大黄鱼小黄鱼,带鱼,海螺,淡菜……

出来一种,皇后不安的拧一下指甲,再出一种,皇后又拧一下指甲。直到“啪”地低脆声出来,应该是崩了指甲,皇后才面容苍白的松开手,但又记不住的去拧帕子。

她应该拒绝,或者按以前的性子发顿脾气,把皇帝气走。但近年来柳至夫妻的话听得很多,为了太子和皇帝重修旧好随时萦绕心头。皇后并不情愿,她做不到对皇帝主动邀宠,但把皇帝撵出去,皇后也做不出来。

就只捏完帕子,揉衣角,痛心不时在面上一掠而过,为了她的私房海味减少。

皇帝呷着茶,只装看不见。

很快御膳送来,鱼虾味道扑面而至。皇帝又一回有感而发:“太子在外面吃的,想来更好。”

只这一句话,是皇帝的不足,让皇后心情大好。

接下来,还能勉强相安的度过,皇后的面上也一直挂着算是和气的微笑。

这笑容,直到皇帝起驾后,才又摔落到地面。

匆匆回宫的脚步,伴着皇后焦急的语声:“快检点给我送的酱菜还剩下多少?”

女官劝她:“娘娘放请心,还有呢。”

“真的吗?”皇后不太相信。她在席中亲眼见到皇帝左一勺右一勺的吃,也不怕齁到。

“都取来我看看。”皇后生气的道。

皇帝这个时候在回宫的辇上,口中已不是滋味。太咸了,他吃饭还从没有这样咸过。不过把皇后的酱菜吃下去很多,皇帝出了一口气。

当晚,灌了一下午茶水的皇帝恢复精神,提笔写下“半边衙门”,让人交出去制成匾额,快马送出。

……

台风过去的那天,白卜还没有想到让尚书盖印的好办法。他在帐篷里左一圈右一圈,现在是帐篷不晃,白将军自己折腾。

有太子在,给忠毅侯弄场仗打这事情,白卜不敢。忠毅侯带一堆孩子,小王爷有两个,侯世子有两个,未来太子妃一名,王妃一名,从安全上想,白卜不敢。

他得重新有个点子,但他怎么也想不出来。心思乱到荒谬上面,有时候想试试自刎,有时候想试试没钱穷到吐血。

但还没有想好先试那一种,已拖到今天,忠毅侯一行准备回暂住地的日子。

万般的不舍,也只能出来送行。先看到梁王老王视他如笨蛋的眼神,再看到小王爷萧战看他没胆的眼神。

白卜苦笑着,先过去行个礼,哭丧着脸:“老王爷小王爷这就走了吗?不是末将我不敢,是我怕把忠毅侯惹火喽,以后让他拿捏。”

“你要有点儿新奇才能打动他。”梁山老王板着脸。

“我让你把岳父送到大风大浪里去,他不给,你抱着他跳海好了,你真是没胆。”萧战也无计可施。

白卜拖着步子走开,去对太子辞行。

要说白将军真穷到揭不开锅,倒也不是。怕袁训在太子面前揭穿,白卜从不敢去缠太子。太子还不能知道白卜的的苦处,只问他别的话。

“三省的大人昨天动的身?”

白卜欠下身子:“是,本省大人随行带走在押省城的犯人,省城的牢狱比全城的好。往京里复审的犯人,也是昨天动身,由专人押送。”

太子欣然:“他们安然上路,我们也安心回去,也安然上路。”

白卜一惊:“明天就走吗?”

狠狠的眼光瞪过来,来自太子殿下的护卫和张大学士,都是你怎么敢多问的意思。袁训暗笑一声,清清嗓子:“我们小住几天,备办食水和干粮,也就上路。蒙你招待,临行就不来麻烦了。”

“不再住几天吗?秋汛没几天就到了,真的不赶秋汛吗?”白卜不死心,对孩子们干笑:“好多鱼。”

太子询问的望向加寿。

加寿轻笑:“爹爹说别处也可以看鱼汛,不是一定在这里。”

“可我们这里的兴许好些。”白卜不死心,只想着多留袁训几天,兴许会有打动他的主意。到时候拨下钱粮,加固自己的兵船,富强自己的军队,江强又走了不回来,自己怎么美就怎么美。

但不管他的底气有多迫切,让袁训洞察的眸光扫过,立即瘫软不敢多话。

梁山老王和萧战面面相觑,老王悄声道:“孙子,你看到了吧,你在你岳父面前,跟他一样的怂。”

“那是他知道敬畏上司,我呢,我尊敬岳父。”萧战漫不在乎。老王自嘲:“这话不应该说,你小子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恋恋不舍的眼光里,白卜送出营五里地,最后目视一行人走远,才闷闷而回。

他口风足够紧,副将以为白将军手足情深,跟后面道:“等明年再请家中老太爷、大爷小爷们再来逛就是。”

“明年?明年我指望不上。”白卜打不起来精神。回到帐篷以后,不死心地又想心事去了,直到有人大声回话:“将军,您要打听的那事儿出来了!”

白卜一跃而起:“好,这下子咱们有钱了。”

……

袁训等人不在的时候,暂住处由万大同带着两个人看着。接住出门的人回来,元皓头一个去看走的时候晒的东西。

东西收在屋子里,堆得上下好几层。元皓见到貌似没有少,觉得有些放心时,见韩正经跟过来。

“你不许又偷吃,姨妈说一天只许吃那么多,多了可不行。”韩正经来到后,主动揽下的另一个事儿,就是看着小王爷不偷太多的零嘴。

元皓拍拍腰间,大人巴掌大小的水袋还在那里:“我天天都喝舅母给配的茶水,你喝了吗?舅舅说,喝这个,才能给吃好多鱼和虾。”

韩正经也拍拍自己腰间:“我也有。”

要说元皓,有时候是去赶海鸟,有时候他有一个半天要看书写字,也没功夫往后面偷吃。一天下来又有点心果子过口,就是小肚子里很想塞满海味也不能。

就像这会儿,韩正经跟上他不说,宝珠又在外面唤他们:“孩子们,饭团子好了。”元皓推韩正经:“跟我送饭团子去。”又是一件事情。

到院子里,萧战笑话他:“人家不过就村口上等你回来,担心你让台风刮走,你这又打算去送多少东西?”

元皓不理他,见舅母把路上带的干粮热了热,他拎着一小桶的饭团子出去,韩正经跟上。

屋子里摆下案几,加寿带着妹妹们坐下写字,小红也坐下来,前阵子的和熙再次回来。

当晚早早歇息,一更过了一半,全院熄了灯,只有海潮悠悠有声。杀气出现,是半夜时分,梦中最香的时辰。

这杀气来得全无征兆,但今晚守夜的蒋德,在门后月光照不到的暗角里,猛地睁开眼睛,手一抹,就到怀中的剑上。

而房中的天豹和万大同,在不同的房间里轻身下地,循着杀气过来的方向,从门缝里看过去。

只见一道黑衣身影,带着速战速决,笔直对着左首房门而去。

所有的怒气涌到天豹的面容上,那是寿姑娘和二姑娘、元皓小王爷的房间。心神一闪,天豹就敢确定这个人针对的是寿姑娘。

这来自直觉,也让天豹在瞬间就定下这刺客的不归路。左手一带,房门飘若落叶的打开,右手前引,天豹跳出房外。

“沙沙沙,”并不是直接的声响,却让黑衣人停下身影。左右一看,三个人呈三角之势,把他围在中间。

这让黑衣人一滞,他知道这里有高手,却没有想到有这么多的高手同一时间发现自己企图。

这就一个踌躇的空儿,有人暴喝:“反了你的,敢到这里撒野!”

关安一脚踢开房门,手提在路上也带着,睡下来就放在手边的大刀出来。袁训没有说话,也一脚踢开房门,手提铁棍出来。

随后,“砰!”

“砰!”

“砰!”

几扇窗户一起打开,执瑜执璞萧战和太子的护卫们、自家的家人们,弓箭上寒光直逼过来。

月下,一个布衣的少年大步而出,大怒道:“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行刺!”

在他的后面,另外两扇门也打开,梁山老王一手提锤,这锤平时放在车上,晚上放在屋里。另一只手抚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立于门槛中。

元皓不在祖父房里睡,镇南老王也拎剑,威风凛凛到太子身边。

“有贼啊,”这一声突兀的出来,来自文章老侯和韩二老爷房里。是他们睡在房中的家人发出。

寂静的院里让打破,也把文章老侯和韩二老爷的害怕撵走。老侯兄弟懊恼道:“看你怕的!”

天气不算冷,开着半扇窗。他们早就看到院中的人不是英勇的,就是整装待发,竟然头一个害怕的人出自自己房中。

这让本来就存着件件不如同行人的老侯兄弟面上发烧,一阵阵的滚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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