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语言不通,孟修远一开始没有搞清楚状况。
不过他看着这家人老实淳朴,也不像是得了便宜就想要强行赖上他的样子,所以没太着急,慢慢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果然,那对夫妻见孟修远停下脚步,便赶忙闪开了身,将他们家那个十三四岁的女儿推到了孟修远的面前,而后便又跪了下去,不住地向孟修远磕头。
孟修远有些疑惑地打量这眼前这个少女,不知其父母的用意。
女孩长得还算是漂亮,面容清秀,尤其是一双水波流转的大眼睛,极似她家门前那片清澈见底的镜湖,纯洁而无辜。
唯有一点让人觉得不和谐的,是这女孩的皮肤有些白皙,虽不至于到像杨姑娘那般“苍白如雪,不见血色”的程度,可在这紫外线照射强烈的高原上,却依然有些怪异。
莫说与她父母相比,便是她那两三岁大小的弟弟,皮肤也都比她黝黑了不少。
而这女孩见孟修远等着她看了半天也不说话,心中有些急了,壮起胆子,竟是主动牵起了孟修远的手,放在了她那白皙的脖颈上。
见此情形,孟修远心中一惊,暗叹自己这不过是投桃报李送了头熊罢了,怎么突然上演这般以身相许的戏码了。
下意识地,他便想赶忙把手收回来,然后如何委婉地拒绝这家人的好意。
可随即,孟修远才发现,原来是自己会错了意。
就在他想要把手缩回来的时候,却突然一股轻微的震动感从手掌上传来。
孟修远仔细看去,是那少女正在努力想要发声,可明明脸都快憋红了,喉咙里可就是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传出来一些“呵喽呵喽”的细微声响。
原来这竟是个哑巴女孩。
至此,孟修远才算是猜到了这藏民一家的用意,原来是想让他帮忙治疗这少女的失声症。
可随即疑问又起,孟修远不懂对方这一家人到底是何逻辑,他又并非医生,为什么他们就觉得自己能治好这哑巴女孩呢?
正待他疑惑的时候,那这少女的父母磕头磕得更用力了,不算坚实的草地上,他们都能磕出“咚咚”的声响来。
就连少女那两三岁的弟弟,也学着父母的样子,趴在地上晃晃悠悠地一下接着一下点着头。
见这一幕,孟修远一时也不忍立马拒绝,只得先牵起少女的手,以真气探查她体内的情况,想看看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帮她。
并非是他谦虚,实在是给人治病绝非一件随便的事情,他虽有一身绝世武功,可也并不一定帮得上忙。
好在,真气一番探查之下,带来的是相对较为乐观的消息。
他真气一入女孩体内时,便明显感觉到了滞塞的感觉,显然这女孩体内经脉天然狭窄阻塞,平时身体肯定也偏于病弱。
而后真气行至女孩喉咙声带附近时,这种滞塞的感觉便愈发强烈,直至真气几乎无法完全通行。
显然,这可能就是女孩说不出话的原因。
若按此推论,乐观点来说,若是孟修远想办法以真气替她疏通了经络,那这少女真的是有可能获得说话的能力的。
毕竟她耳朵明显不聋,问题大抵是出在了声带本身。
唯有一点难办,就是为免伤害到这少女本就脆弱的经络,这疏通的过程,显然是需要耗费一段时日的,不免会耽搁了孟修远的行程。
想及此处,孟修远不由得暗自考虑。
首先这对藏民夫妻,确实为人善良,值得帮助。
昨日那番招待不说,单说刚刚他们见到藏马熊吓破了胆子,本都已经躲进了屋子里了,可后来听到孟修远在外面呼喊的声音,却依然愿意打开屋门,招呼他赶快进屋避难。
这几乎算是舍己为人的行为,便是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的。
再思及自身情况,孟修远此时最近积攒了许多武学感悟,需要找个安定的地方归纳整理一番。
停下些时日,未必就是什么坏事。
于是,综合各方面考虑,在这一家四口殷殷期盼的目光中,孟修远最终点了点头,选择暂时留了下来,帮这女孩治疗哑症。
……
接下来一段日子,孟修远早起外出,于那湖边安静处一个人独自练功、打坐。而到了太阳下山,他则会回来,用大概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帮女孩以真气疏通经脉。
这并非是孟修远不愿尽力,只是这女孩经脉实在是太过脆弱,若是每日运功治疗的时间长了,恐怕反而会对她的健康不利,实在是急不得。
或许是因为孟修远初次见面便抗回来了一头藏马熊,所以这藏民一家一开始对孟修远的态度是十分敬畏的。
每每孟修远从外面练功归来,他们都会在门口跪成一排迎接,久久不敢站起来。
而于晚上给孟修远送食物时,更是会将家中几乎所有能吃的东西装在一个大盘子中,举过头顶献于孟修远面前,待他先吃完了,一家四口再吃那盘中的残羹剩饭。
这般接触方式自然是让孟修远十分不适,几经努力的劝说、阻止,才让他们放弃了这种做法。
而随即一段时间的接触中,由于孟修远的一直保持的亲切态度,这家人也渐渐了解了眼前这个长相俊逸却能徒手猎熊的中原人,其实本人是十分和蔼的,并没有与他本事相称的脾气和排场。
如此这般日子一久,孟修远终于与这家人互相熟悉。甚至于在偶尔使用“顿悟”状态的帮助下,与他们的交流中,孟修远还很快学会了不少藏语。
交流中得知,他们这一家四口,爸爸叫做扎西,妈妈叫做央金,之所以生活如此艰苦,是因为他们都是农奴的身份。
不过作为男主人的扎西,倒是对自己的身份很满意。
自他与孟修远混熟了之后,每每到晚上一起吃饭,便经常喜欢和孟修远讲他年轻时的故事。
在扎西口中,他自己是一个极幸运的人。
扎西出生于贵族的庄园里,身份是哪怕在农奴中也算是最为低贱的“朗生”,也就是家奴的意思。
所以他六岁以后便没再见过父母,于庄园的牛棚中长大,和其他小朗生一样,被逼着每日给农奴主放牛放羊。
每日里受尽责打辱骂,身上从未见过一件完整的衣裳,吃的食物连农奴主所养的那条狗都不如。
他的人生转折点,出现在了他十八岁的那年。
就在那年,他的农奴主在回家的路上惊了马,千钧一发之际,扎西迎面而上勒住缰绳,以断了一只手臂和几根肋骨的代价,舍命救下了主人。
为此,那农奴主仁慈地答应帮他改换了身份,让他一跃成为了农奴中最高一等的“差巴”,可以脱离庄园生活,租种那些主人们看不上劣田,只要每年交上那沉重的赋税即可。
也正是那以后,他才娶了妻子央金,生下了大女儿格桑,和小儿子达娃。
每每说到这里,扎西便会显得十分激动,表情骄傲而自豪。
在他看来,他这一生,完成了祖祖辈辈几百年都没能做到的阶级跨越。
他的一家,不必再住在那可怕的庄园里面,更重要的是,他的儿子、女儿,他的子子孙孙,都是“差巴”而不是“朗生”了。
格桑和达娃,两个幸运的小家伙,打小可以睡在自己家的屋子里,虽屋顶有些破漏,但也好过他小时候那般在牛棚中长大。
可以吃得上青稞做的糌粑,虽经常吃不饱,但终归是不用吃那些发臭的糊糊了。
可以自由自在地于屋前奔跑、帮着他们夫妻种地干活,虽然辛苦疲惫,但也不用被那些贵族的孩子当马骑乘、当牛鞭打。
连他之前唯一担心的,大女儿格桑的哑巴问题,都有孟修远这么一个“杀熊英雄”、“菩萨的使者”从天而降,仁慈地答应帮忙救治。
扎西只觉得自己的一生,至此已经圆满了。
孟修远听了他这番话,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每每只能点头并奉上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