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骑马走来的这个汉子作猎户打扮,腰挎佩刀,背负弓箭,孟修远看着甚是眼熟,知道这是当年终南山下围攻他的那八个神射手之一。
只是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汉子肩上还带着一只雄鹰,墨羽利爪,体格奇伟,模样极是神骏。
“你们两个小娃娃,在这里做什么。”
汉子骑马直奔车前,盯着张无忌和阿离问道。
“我们就是刚好路过……路过这里。我爹娘得瘟病死了,要带我妹子去我叔叔家投亲。”
张无忌见状有些紧张,本以为孟修远会出面解决,但等了片刻,见车厢里的孟修远没有动静,只能凭着急智扯了个谎,向那汉子答道。
而他身边的阿离也不说话,只以一双胆怯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那汉子,似随时要哭出来一般。
那汉子闻言冷哼一声,不以为然。
刚才孟修远所杀的那个元兵,虽尸体和血迹已经被张无忌于瞅准功夫简单处理了,但终究做得仓促,无法全部掩盖。以这汉子的眼力,自然能瞧出破绽。
可就在他再想说话时,却听得肩上的猎鹰突然没征兆地唳声尖啸,展开翅膀立时飞起,于半空中足足兜了几圈,才又落回了他的肩上。
汉子见状,脸上神色微变。
“吴六破,你何事耽搁这么久?”
正此时,远处那几骑人马中有人突地朝这边喊道。
“没事,碰到两个路过的小娃娃,我这便让他们走。”
汉子先是转身高呼了一声,而后转过来对着张无忌二人说道:
“路上危险,你们莫要耽搁了,快去投亲吧。”
“哦哦,好的,谢过这位大哥”
张无忌见状虽有些没弄清楚情况,但还是赶忙驾起马车,继续向前行去。
待走到那车队几人身侧时,张无忌不由便感觉浑身发冷、寒毛炸立,下意识扭头看去,果然见得数道冷飕飕的目光正盯着他。
除了中间为首一个十二三岁的美少年一副低头皱眉、若有所思的样子以外,余下几个同样猎户打扮的大汉都十分戒备,全程审视打量着他和他身后的车厢。
张无忌见状,不由得想起这群人刚才瞬息之间就射死二三十个元兵的样子,心中十分害怕。
担心若是下一刻他们突然出手,小师叔虽功夫绝顶,却也毕竟只是一个人,不知能不能完全护住他与阿离。
好在,想象中的冲突并没有发生,直至双方交错而过,那群汉子却也只是以目光相送,并没有什么实际动作。
待张无忌架着马车走远时,才靠着九阳真气附于耳朵,听得背后隐隐传来那群人互相之间交谈声音:
“孙三毁、李四摧,你们两个去拿些衣衫布匹,留下安置好这群妇女,再追上来……”
张无忌闻言,不由得觉得这群人好像都挺不错,但想起刚刚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又浑身感觉发冷,似差点死过一遍一样,心中十分矛盾。
因而待马车又行了一阵、身后已经完全看不见那车队踪影时,张无忌等不及孟修远开口,便率先转身朝车厢里问道:
“小师叔,刚才那群人,为何如此古怪?
一开始明明拦住还要检查,可转眼就放咱们走了。
而后来明明都放咱们走了,却还有用那种眼神盯着咱们……”
车厢里的孟修远闻言微微一笑,温声说道:
“没什么好奇怪的,就是怕了咱们而已。”
“怕了咱们?”张无忌闻言愈发疑惑,不明白孟修远的意思。
“对的,应该是车队里带的高手不多,又没有太顶级的人物压阵,所以不愿冒风险。
之所以一直盯着你,也是怕咱们主动出手,所以才紧张戒备。”
孟修远面色澹然,细细地对张无忌解释道。
“那群神射手,还算不上是高手么?”张无忌不解地问道。
“对于他们要保护的人来说,算不上太厉害。
倒是他身上的那只猎鹰明显有些灵性,我刚盯上它,它便腾飞起来,应该是朝他们示警感应到了强者。
而这之后咱们又没直接动手,他们肯定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会主动与咱们为难。”
“哦……”张无忌这次总算听懂了一点。
没等他再问,孟修远便让他将马车停下,随即跳下了车来。
“他们虽然没有当即与咱们为难,但想来肯定也会起些疑心,想要追寻咱们的踪迹。所以这马车,咱们还是先别坐了吧。”
说着,孟修远当即便解开了拉车那匹老马身上的缰绳套索,放它离开。而后便将张无忌和阿离一左一右分别环抱起来,提起轻功,直朝大路一侧的山林方向奔去。
以此时孟修远的功力,虽身上带着两个孩子,但奔行起来依然快如骏马,转瞬之间周围便只见层层叠叠的茂密植被。
“那车队里到底有什么大人物,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你肯定认识那人对不对?”
一直沉默的阿离此时突然开口,以她的精灵聪慧,自然能听的出孟修远话中的隐含意思。
说实话,她有些不明白,以孟修远这般厉害的武功为什么还要如此躲避。
“嗯,是一个小郡主,三四年以前算是打过交道。”
孟修远也没必要隐瞒,于行进中点了点头坦然答道。
阿离闻言愈发不解,眉头微皱,盯着孟修远问道:
“小郡主……也就是说,那都是一群蒙古人?
那咱们这还跑什么,你找个隐蔽的地方把我俩放下,再回去把他们全杀了不就成了。
你成天教无忌哥哥些什么‘驱除鞑虏、心怀百姓’的道理,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却又不去做。
难道说,你对那蒙古人的小郡主有些意思?
也不对啊,她虽然一身男装,可看着才跟我差不多大的年纪……”
说至此处,阿离看孟修远的眼神愈发奇怪,连孟修远抱着她的感觉都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地身体挣扎了起来。
“别闹,想什么呢……”孟修远哭笑不得,对这年纪不大却思想成熟的阿离十分无奈,只得出言解释道:
“她若是如那群元军骑兵一样,做的是些欺压百姓、十恶不赦的事情,我自然早会去杀她。
可你没听她说么,她此行是给鲁南送药材去的,还出手救了那些妇人。
既然如此,我为何要与她为难。
不如留着她,反倒能多做些贡献。”
没想到,孟修远解释完之后,阿离竟是仍不满意,撇着嘴朝孟修远说道:
“哼,说‘驱除鞑虏’,不就应该讲那些蒙古人都杀光么,哪还有挑着杀的道理。
你功夫这么高,竟然还这么婆婆妈妈的,真是浪费。
我若有你这一身功夫,肯定将我不喜欢的人全都杀光……”
闻此一言,孟修远尚且还没有什么反应,张无忌倒是先有些急了,赶忙打断她道:
“阿离,你不可这么对小师叔无礼。”
说着,他赶忙转向孟修远,替阿离解释道:
“小师叔,你莫听阿离她胡说,我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就是有时候嘴上厉害些,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
阿离闻言不忿,对着张无忌说道:
“我不用你替我解释,我就是这么想的。
待我将来功夫练好了,先第一个将你绑起来,非得让你求我,我才给你饭吃。
看你还敢不敢与我顶嘴。”
张无忌不以为然:
“我从小受苦,连玄冥神掌的寒毒都挨了好几年,饿一些算什么。
你口不对心,我就是要替你解释。
否则小师叔误会了你,便不带你上武当山了……”
……
孟修远眼见这好好说着话,竟逐渐演变成这一对小情侣在自己怀中吵嘴,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哭笑不得。
好在这般被小孩子喂狗粮的场景,这些天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多少也算是有些适应,只当时没听见,低头继续赶路。
如此又越过几座山峰峡谷,确认不会被追踪到之后,孟修远才于半山腰处的一片小平地上停了下来,将两个孩子放下略作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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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两口许是路上吵累了,总算不再言语,各自安静啃着干粮。而孟修远则是独自坐在一旁,盘坐冥想。
半晌过后,张无忌突地走到孟修远身旁,神色认真朝他说道:
“小师叔,我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了。”
“嗯?”孟修远闻言一愣,反倒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示意张无忌说下去。
“在武当山上,我问你,似你这般厉害的大人,会有什么理想。
你那时同我说,‘想要见到一个清明有力的朝廷,见到天下百姓都过上安稳生活’。
我当时不明白,只知你是个品德高尚、胸怀广博的大侠,想向你学习,却没法真切体会你的感受。
可这次下山,我真的感受到了。”
张无忌说着,渐渐低下了头去:
“亲眼见天下间那么多人受灾受难,又是挨饿,又是生病,又要遭官兵欺负,便是这些事没亲身发生在自己身上,可又怎么能不为之难过呢……”
孟修远闻言微微一笑,心中欣慰,抬手摸了摸张无忌的脑袋。
他当时其实也就是和张无忌随口一说,没想着给他讲什么大道理。但张无忌此时能说出这些话,孟修远也是发自心底地感觉高兴。
想来是一路见了这么许多,自然而然有感而发的。
正此时,张无忌抬起头,又朝着孟修远问道:
“小师叔,你上次同我说,赶走鞑子要花十年时间。
咱们拼命努力,不能再快些么。
比如我听说江湖上似峨眉派这般大派也有志抗元,咱们联合起来,三年五年的说不定做得到啊。”
孟修远理解张无忌的这番心情,但还是摇了摇头。
张无忌见此微微皱眉,还要再问,却突地被头顶的一声鹰啸打断。
顺着这声音望去,果然便见一只威武的猎鹰,正在众人头顶盘旋。
“是刚才那人的鹰,我认得,他这是派鹰找咱们来了!”
张无忌眼神不错,一眼便认出这鹰的样子。
一旁阿离见状,赶忙朝孟修远问道:
“咱们怎么办,是接着跑么,还是说你能将这鹰打下来?”
孟修远倒是反应不大,抬头扫了一眼这猎鹰,便又坐回了地上:
“别急,先等一会儿再说,我自会解决的。
我脚程快,便是有人在找咱们,这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
“等,等什么啊?!”阿离闻言十分惊诧,不明白孟修远的意思。
可待她再转眼看去,孟修远竟是又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再理她。
见此,阿离心中气得不行,可又无奈于不敢招惹孟修远,只得跑到张无忌身边说道:
“你那师叔不靠谱,还得咱们俩想办法。
要不咱们捡些石头试试,看能不能将这鹰打下来。”
“好……”听阿离这么说,张无忌只得同意。
两人说干便干,从地上捡起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子,运足真气,一下下朝那猎鹰扔去。
那猎鹰盘旋的位置,看着好似离得不远,半高不高。
可真待伸手投石头去打了,便发现连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的距离都投不过去,完全是在浪费力气。
此时,殷离也明白了孟修远为什么没有动作。
这鹰确实离得太远,便是孟修远这般修为绝顶的高手,此时没有弓弩在身,单凭用手抛石子也必定是够不着它的。
这般又过了许久,两个孩子早已放弃,而那猎鹰仍在三人头顶盘旋。
孟修远这时才睁开眼睛,朝头顶那猎鹰看了一眼,而后随即起身。
“你有什么办法?”殷离见此,好奇地问道。
孟修远也不理她,只径自走到这小平台的悬崖旁,大致瞄准那猎鹰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
“呵!”
随即,孟修远一声大喝而出,便见那猎鹰立时便栽落下来。
孟修远这一声,是用内力收束过的,因而听在两个孩子的耳朵里声音并不大。可见此情形,他二人却都是被惊得呆立在了原地。
“孟大侠,你这是功夫,还是仙法啊?”
一向喜欢和孟修远对着干的阿离,此时也不免嘴软了下来,称呼了一句孟大侠。
毕竟这鹰她也近距离见过,雄壮异常,想来抗击力不比一个人要差。隔着如此远的距离,竟叫孟修远一嗓子吼死了,让她真的很难相信这是武功。
孟修远闻言摇了摇头,解释说道:
“我确实不是吼死它的,只是吓了它一跳,让它伤势发作而死的。”
两个孩子文化水平差了一些,没有听过“惊弓之鸟”的典故,对孟修远的解释有些茫然。
因而,孟修远只能细致说道:
“其实刚刚在车厢里,我第一次见这鹰时,便知这是训练用来追踪的,所以提前用暗劲伤了它。
刚刚我说等一等,便是让它多飞一会儿,让暗劲在它体内趁机多多破坏。
待差不多时,我这一声大喝吓它,便会使得它反应激烈,引动体内伤势发作,自然也就死了。”
两个孩子闻言,小嘴微张,这才明白了其中道理。
不过,孟修远的话却没完,而至对着张无忌又说道:
“其实咱们抗元也是这个道理。
现在做的许多事,便是为了将种子埋下,埋在这元朝廷的身体里。
等过上几年,这元朝廷愈发衰颓,天下许多人皆愿意奋起反抗之时,只需得登高一呼,自然事情就成了。”
张无忌闻言恍然,眼睛之中光亮愈发闪烁,最后不由得握紧拳头“嗯”了一声,深深地朝孟修远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