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功练至孟修远这般地步,真气早已贯通周身经脉,好似大江大河,时刻川流不息。
可月有阴晴圆缺、海有潮汐涨落,孟修远这一身真气,亦有其高潮和低谷。
刚刚眼见曹应龙、毛躁、房见鼎三人即将逃出生天,孟修远自是不敢大意,一招《降龙十八掌》中的“见龙在田”,已是用上了真本事。
周身真气狂涌向双掌,使得这一掌之威好似山崩地裂,同样也使得孟修远经脉之中的真气出现了一个极为短暂的低谷期。
这个低谷期很短,短得可谓是稍纵即逝。
可惊人的是,他身后那偷袭而来白衣少女,竟能在整场漫长的战斗之中,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抓住这个孟修远最为脆弱的瞬间。
只这一点便让孟修远确认,今日是碰到了一个难得的高手。
“孟修远,人家其实还挺喜欢你的,可惜了……”
这道声音响起之时,那根缠在孟修远脖颈上的丝带突然收紧,诡秘莫测的天魔真气通过丝带源源不断地涌向孟修远的身体。
不过和孟修远预料有所差别的是,身后那女子竟是没有立即下死手,而是在以真气侵入孟修远的百会穴之后,稍顿一瞬,又有第二道声音传来:
“罢了,谁叫婠婠惜才,而你又是个天下间难寻的人物呢。
这样吧,孟公子。你若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暂且饶你一命。
你只有一句话来决定生死,行或不行,还请莫要犹豫……”
孟修远听得“婠婠”这两字,心中恍然,才明白了这偷袭之人为何有这般本事,原来是号称“阴癸派有史以来最杰出传人”的魔门圣女。
不过,他却是不觉得自己和对方有什么好谈的,当即冷哼一声,伸手朝脖颈间的丝带抓去。
那婠婠显然是在背后时刻观察着孟修远的动态,于他抬手欲抓那丝带的一刹那,一声幽幽轻叹便已响起:
“我向来不曾对谁心慈手软过,今日破例,没想还是这般结果。
孟公子,你真是辜负了人家……”
随轻叹一起来的,是孟修远脖颈上那条丝带突地愈发收紧,力量之强,几可摧金断木。
同时那原本已经侵入到孟修远百会穴中的天魔真气也突然躁动起来,好似炸弹爆炸一般在膨胀四散。
这雷霆一击,显然是已经真的动了杀心。
可惜,事情自然没有如这位婠婠姑娘所预料的那般发展。
“魔门圣女,功夫果然不错,算是我此世至今遇到的第一高手。
只是不知那祝玉妍,能比你再厉害几分……”
喃喃低语间,孟修远已经转过了身来,与这位风姿绝代的白衣少女四目相对。而那原本缠绕在他颈上的丝带,此刻也已被他握在了手里。
“咦?”
绾绾见此一幕不由轻咦一声,心中万分不解。她不知孟修远究竟使了什么法术,竟能逃得过自己这索命一击。
其实不怪绾绾大意失手,颈椎和百会穴,皆是人身最为关键也最为脆弱的地方。如此内外两处要害同时被袭,此世间绝无人能够幸免,即便宁道奇、傅采林那般大宗师也不例外。
也就是孟修远这个转世而来异类,这些年将肉身已淬炼至超凡脱俗的境界,才能硬挺承受得住这必杀一击。
至此时刻,孟修远和这婠婠自是没有什么好说的,手上一用力,便将丝带那一端的婠婠朝自己拽来。
婠婠本来身处孟修远五丈之外的贼寇群中,立于一匹无主的战马背上,被这巨力一引,她来不及做丝毫抵抗,便已飞身向孟修远的方向扑去。
“哈,孟公子好大力气。
传说中的西楚霸王,恐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不过公子是否太急了一些,哪有第一次见到女孩子,便要如此亲近的……”
那婠婠不愧“阴癸派有史以来最杰出传人”的名号,即便此刻处于绝对劣势、似风筝一般被孟修远扯飞到了半空,却也没有惊慌。
只见其左手袖袍轻挥,丝带的另一端激射而出,虚影化作一条洁白灵蛇,疾速缠住七八匹贼军的战马,使它们串成一串。
那些战马应激受惊,将骑手摔下马背的同时,纷纷转头朝身后奔去。
这群马齐奔之力,将丝带瞬间抻直,同时也止住了婠婠向前扑飞的身形。
一时间,原本两人之间的争斗,变成了孟修远与数匹战马之间的角力。
孟修远力气再大,自身体重却是与那些战马相差太远,因而哪怕运气于双脚脚底吸附地面,却也不免被拖得缓缓向前滑动。
而那丝带从左右袖口穿衣而过的婠婠,则是尽可腾出手来、不再受力,全心全意地用天魔真气再向孟修远发起攻击。
“孟公子,你既然要人家这‘天魔飘带’,那就别放手。
半途而废的男人,我可是瞧不起的……”
轻笑一声间,婠婠又是一道天魔真气顺着丝带朝孟修远袭来。
与刚才不同的是,此次她所使的手法阴柔了许多,显然是知道了孟修远的厉害,不可力敌,转而以天魔大法诡谲多变的特性渐渐侵蚀孟修远的经脉。
孟修远自然听得出婠婠是在激他,不过这条丝带,他也确实不能放手。
只因此刻交手之中,孟修远最大的劣势便是暂且不能离开这城门口,否则让这些四大寇的高官、精锐逃回去,那今日之事便是功亏一篑了。
相较而言,婠婠进可攻、退可逃,自是占尽了优势。
孟修远想要留下她,唯有从这条已经连接两人的丝巾下手,哪怕吃些亏,也只能认下。
“哼!”
孟修远鼻子出气,轻哼一声,当即以左手拔出身后白玉神剑,先是斩杀了几个想要趁机从他身旁熘走的贼寇,而后运气勐得将剑插入身前土地之中。
五尺长剑竖直入土,只余留有一尺长的剑柄于地上。
随即,孟修远脚踩剑柄借力,运劲一抽,竟是将婠婠连带那七八匹战马一同朝自己扯来。
马匹受惊再次齐向前冲,却抵不过孟修远一人神力,被拖得连连后退。
婠婠见此一幕,即便城府再深,却也不免面色微变,出言感慨道:
“孟公子这般神勇,实在是我生平闻所未闻。
也不怪你有本事杀了那讨厌的边师叔,让婠婠心折……
公子怎的便不能耐下心来,听婠婠到底要说些什么,再决定是否合作。
如此,婠婠在这世上,许是能多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
这妖女声音凄婉、表情可怜,好似真的为没能交到孟修远这个朋友而失落,可她手上却是没有丝毫留情,天魔真气愈发汹涌地流入孟修远体内,腐蚀着他周身的大小经络。
“在下的朋友不多,宁缺母滥,恐怕没有婠婠姑娘的位置。
不过你既然这么喜欢输内力给我,那我却也不好推辞了……”
说话间,孟修远陡然运起《北冥神功》,顺着链接他和婠婠两人的那条丝带,将那妖女体内的天魔真气全力朝自己抽来。
婠婠所修炼的《天魔大法》乃阴癸派镇派绝技,于魔门天书《天魔策》中,仅次于《道心种魔大法》。
其天魔真气神异诡变、与自身精神高度融合,正常情况之下,孟修远的《北冥神功》功力再强,本也是极难从她体内抽取真气的。
可是此刻她为了侵蚀孟修远体内经脉,主动将天魔真气输送过来,孟修远顺水推舟之下,情况却是大为不同了。
“你?!”
婠婠只觉体内天魔真气突然尽皆失控,似涛涛江水一般顺着丝带向孟修远涌去,无论她怎么竭力控制,却也无济于事。
更重要的是,此刻婠婠即便是想要松开丝带逃走,却也做不到了。一股极强的吸力将她的手黏在丝带上,好似不抽干她体内的真气便不罢休。
于此般绝境之下,这绝美少女展现出了骨子里那极为倔强的性格,竟是也不向孟修远求饶,反倒蛾眉微皱、双目一凝,和孟修远较起了劲来。
她虽不能制止体内真气向孟修远灌去,可在这生死之间,却是突发奇想,将体内的真气凝聚成一根根锋锐气针,以此来刺伤孟修远的周身经脉。
孟修远即便炼体多年,经脉宽阔坚韧远超常人,面对这汹涌而入的无数气针,却也不由因经脉剧痛而皱眉。
“孟公子,婠婠今日和你这般人物同归于尽,却也不算寂寞……”
婠婠见到孟修远脸色变化,不由又是轻笑一声,眼角眉梢那股神秘莫测的娇媚之意,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迷人。
孟修远闻言没有理她,只愈发加紧手上气力,双管齐下,一边吸收着婠婠体内的天魔真气,一边将她朝自己身边拉扯而来。
那些被天魔飘带捆住的战马,早已在和孟修远的艰难角力之中用尽了力气,被孟修远此刻再次加力一扯,竟是有四五匹颓然摔倒在了地上。
由此,孟修远和绾绾之间原本那五丈距离愈发加快缩短,转瞬之间便只余下两三丈,已接近孟修远有把握一掌毙之的距离。
可就在这最为关键之时,孟修远突地心生警兆,只觉得有致命危险陡然逼近。
他下意识往身旁两侧望去,果然见两道虚影似闪电般从左右分别袭来,悄无声息间,两道寒光直刺他双侧肋下。
只看其速度之快、行动之隐秘无声,便知两人定是不下于宇文化及、杜伏威那个级别的高手。
孟修远不愿放过婠婠,亦不敢放任这两个高手攻击,只得折中行事。
只见他左手松开丝带,身子一侧,摆了个金鸡独立的姿势。
下一刻,孟修远以左掌击向左边袭来的高手,以右腿蹬向右边袭来的高手,而右手则依旧紧紧攥着丝带、不让婠婠逃离,左脚依旧踩着地上的剑柄、稳定住自己身形。
一瞬之间,四肢竟是没有一处是闲着的。
而要这般同时应对三名顶尖高手,不仅是对身体的考验,更是对孟修远体内真气的考验。
要知道,在运使《北冥神功》吸取旁人真气之时,原本是绝不可能同时再分出真气挥掌攻击的。也就是孟修远此刻练成了《长生诀》,体内有两套不同的真气体系,才能冒险行此一招。
左掌气劲炽烈如骄阳,右腿气劲寒冷如玄冰,孟修远首次将《长生诀》运用于实战之中,便使这仓促之间的一掌一腿带上了无穷威力。
那左右两个行刺的高手也是反应极快,见孟修远招式劲力汹涌,便并不和他硬碰硬,而是于半途突然变向,两柄蓄势已久长刀齐齐斩在了孟修远和绾绾之间那条“天魔飘带”上。
这两股劲力陡然混入,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丝带上的真气传输。这时机虽转瞬即逝,可是以绾绾之机敏,却也已经足够了。
下一刻,孟修远只觉得手上一轻,偌长一条丝带全然向他飘来,而那婠婠则是早已经脱身而出。
“孟公子,这‘天魔飘带’乃是我阴癸派镇派三宝之一。
不过既然公子你喜欢,那婠婠送你也无妨。
只是这女孩子家贴身的东西,意义深重,你可要藏好了。
下次再见时,若是你已将这宝贝送给别的女子,我可是要生气的……”
从孟修远手上侥幸脱出,婠婠显然十分兴奋,一边迅速和孟修远拉开距离至十丈之外,一边还有心情和孟修远调笑。
虽因被《北冥神功》吸了不少真气而有些面色苍白,可婠婠望着孟修远的一双眸子,却比刚才更亮了几分。
孟修远默然看了一眼手上的丝带,没有同她答话。他体内此时北冥真气、长生真气、天魔真气混杂在一起,情况颇为混乱,急需要运功调息。
而那两个刚才偷袭孟修远的阴癸派高手,明显经验十分丰富,听得孟修远略显杂乱的呼吸,便已猜出他体内状况不对。
两个蒙面高手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即下定决心,同时抽身而上,漫天刀影齐朝孟修远噼来。
“霞长老、云长老,住手!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快快退下!”
婠婠也没想到,本来只是奉命保卫她安全的两位阴癸派长老,此时竟会自作主张,主动向孟修远发起进攻。
她急忙发声想要阻拦,却是已经迟了。
只见孟修远从地上抽出那柄白玉长剑,身周陡然清风四起,吹得他衣袂飘飘。
下一刻,剑上刺眼强光闪耀,听得“嗖嗖”连响,无数剑气四射而出。
两名阴癸派长老此刻虽心生警兆,可由于已经冲至孟修远身周一丈之内,却也无法逃离了。
似暴风骤雨一般的剑气之中,两人只勉强抵挡了几招,手中长刀便已纷纷崩飞。
随即,便是鲜血漫天、残肢四散。
下一刻,孟修远将剑尖抬起,遥指远处的婠婠。
这魔门圣女虽身处十丈之外,却也感受到了剑上森然寒意,不由心生万分警觉
她那始终调戏着孟修远的樱唇,此刻张了又合,终是再难吐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