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恩克一怔,不明白李谡要说什么。
李谡道:
“嗯。还记得早些时候,那是我与春丽还在李府,为了照顾几个小家伙,我非常忙碌、狼狈,常常未能安心吃饭,那时候,春丽每日皆会为我煮粥,更不时向大厨求教煮粥之道,到后来,她真的能煮出一手好粥。”
“然而,春丽本出自皇宫,与我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她在煮粥初期,所弄的粥却不大好,可是,那时候,看着ta冒着腾腾热气,在厨内大汗淋漓,努力为我煮粥的样子,我那时便觉得,春丽煮的粥,是全天下最好吃的粥,甚至比什么苏杭名厨还要美味百倍!”
“而今日,我终于也遇上可以和春丽比美的粥,全因为你煮的粥,也和她当年一样,是用‘心’而煮!”
用“心”而煮?
李谡此言一出,萨恩克心头当场一阵震动,他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干了一些有意义的事。
他练剑已有廿年,剑招无论练至多么闲熟,扬名立万本对他来说无甚感觉,这种练剑生涯根本毫无意义。
然而,仅是一锅弄得糟透了的粥,李谡却无限感激,全因为她懂得欣赏,他要为她弄一锅好粥的“心”!
霎时之间,萨恩克只觉五内翻涌,一双坚毅勇敢眸子,竟罕有地泛起一片泪光,一片像他这种早前李宗吾郑重警告,七绝剑在大成前,绝不能动情!绝不容、也不许有的泪光!缘于他一旦动情,他体内的七绝煞劲,便会更烈更狂,不断焚烧他的五内,甚至会令他被烧干血液痛极而亡!
然而,他已经快要死了,一月限期将至,萨恩克在数日之内便要焚身而死,还怕什么痛极而亡?
即使动情令他死得更快,他也再不顾了!
就让他痛痛快快地动情一次,就让他痛痛快快地尝一次流泪的滋味吧!
这样一想,萨恩克的眼泪,终于“肆无忌惮”地滑下他刀削般的脸庞,他的心中,更充满无言感激,为李谡懂得他的努力而感激!
几经辛苦,他方才能张口说话,哽咽地道:
“李掌门,谢谢你此番体贴之言,我的粥弄得那么糟,其实不值得你如此过誉…”
说着又已转身,欲要步出房去,全因纵然李谡的眼睛看不见他,他也不想她听见自己泪珠滴到地上的声音,嗅到从她嘴角血丝散发的浓浓血腥…
讵料,李谡此时又在他身后送来一句,道:
“其实,我适才所说的,一直是我心底最想说的话,而你为我所干的一切,我亦已全都晓得…”
“朱少秋!”
隆!如被惊雷轰中,萨恩克当场呆若木人止步!
双目圆睁,就像无法相信自己适才听见的一切!李谡竟唤他作朱少秋?那岂非是说,她已认出了他?
萨恩克连忙回身,怔怔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李谡,问:
“你为何会唤我作朱少秋?”
“我叫谢大江!”
李谡无限怜惜地道:
“朱公子,你也不用再掩饰下去了。虽然我仍不知道,何以你的声音会变得沙哑,还有你何以不以真姓名相认,但我可以肯定,你,绝对是他……”
“那个曾视我为毕生唯一朋友的朱公子!”
眼见李谡如斯肯定,萨恩克心知自己强装下去也是徒然,更何况是李谡认出她,他并没未有违对宫傲的誓言,他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道:
“是的。李掌门,想不到我始终瞒不了你,我,真的是你认识的那个朱少秋……”
“只是,我的声音已变了,你也从没见过我的真正容貌,你,到底是如何认出我的?”
李谡道:“认人多以声音容貌,只是,有时候,真正最有效之法,还是以心认人。”
“在过去半月以来,你一直竭尽心力,要为我弄一锅好吃的粥,若你真的只是受人所托的村夫老头,便绝不会如此。”
“我记得,与你联袂上路途中,曾向你提及自己从前很爱吃粥,故我相信,你当日一定已将此话记在心中,才会念念不忘要为我弄一锅好粥。”
是的!当日李谡不但向萨恩克提及小时候吃粥的事,更曾说过,希望有朝一日,会有一人能为她弄一锅可以比美春丽所煮的粥……
她本是有感而发,却没想到,她的一言一语,一谈一笑,早已深深刻在萨恩克的心中……
萨恩克道:
“但我为你弄粥,也许只是巧合而已,你又如何能够如此肯定?”
李谡道:
“是的。初时我也不太肯定,但知才我嗅到你滴在我脸上的血,我记得在自己中毒昏厥之前,也曾嗅过你的血,如今,这股血的味道如出一辙,故我更为肯定,你,便是朱公子!”
“其实,也只有你,才会如斯执着为我煮粥!”
好一句“也只有你”……
这是多么简单的四个字!
唯从李谡之口说出,所包含的意义,又是多么复杂,多么微妙…
也只有你,才会为我如斯执着…
也只有你,才会如此毫无条件地关心我…
也只有你,才是始终会站在我的身边的朋友。
是的!也许只有萨恩克,才是始终会站在李谡身边的朋友,但也仅止于朋友而已!
因为萨恩克实太明白,李谡心中早有另一个人,她永远不会成为她心中的那个人!
更何况她寂寂无名,啥也没有,还是个胡人,完全配不起李谡!
更何况他在数日之内便会灰飞烟灭,也没机会再与她一起!
只是,萨恩克实在是过于自卑了,缘于他的所思所想,也许并非李谡心中的所思所想;事实上,此刻的李谡,似乎还有一些说话要告诉他:
“朱公子,其实,我……”
其实?李谡怎么突然吞吞吐吐起来了?
她其实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可会是她心底深处,一直最想对萨恩克说的话?
可惜,不知是否因萨恩克与她没有这样的缘,那样的份,就在李谡快要说出此话之际,霍地她赫然全身一阵剧烈抽搐,低声叫了出来: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