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营房中的温度不断升高,闷热得让人心慌。在黑暗之中,伴随着沉重呼吸声的,是一声声如击鼓般的心跳。
苏已经握紧了玛格纳姆,原本冰凉的枪身现已被他炽热的肌肤熨得火烫。他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不住地呼着气,每一次从他口里喷出来的,都是超过了60度的蒸气。苏如丝缎般的肌肤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色,皮肤下若隐若现的血管中可以看到血液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奔流着。苏就如一座火山,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而火山中的岩浆,则被越来越浓的危险刺激得奔流如飞。
苏的身体开始不断颤抖,震动,到后来甚至开始略微的弹离床板。起初铁床还会随之发出咣咣的声音,然而随着苏身体越弹越高,铁床反而没了声音!
每次接触到铁床前,苏背脊上的肌肉都会轻微的凸出,然后精准的回缩,将落下时的巨大冲量全部缓冲掉,再迅猛弹出,将身体带得飞向更高的地方。按照本来的节奏,还要有四五个起落,苏的体温才会达到最高点,身体内释放的力量也会在届时达到高峰。从屋外传来的危险感觉还要过一会才会达到巅峰,杀意还未有如针刺般锐利。
然而,苏忽然感觉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压抑,好似空中的气压突然降低了一点,让他的胸口有些发闷。毫无来由的,这阵烦闷在他脑海中形成了一个鲜明的、令他印象无比深刻的人,本.科提斯。
上尉要干预了。苏的直觉这样告诉他。
几乎是全无征兆的,苏身体内积蓄已久的力量喷泄而出,虽然未至顶峰,但也推得他的身体轻飘飘升起,几乎接触到了天花板!
砰!!
玛格纳姆粗野的嘶吼震得营房的铁皮墙壁瑟瑟发抖,灼热的子弹轻而易举的穿透了墙壁,从一个已经靠上墙壁的学员肩头射入,在他体内翻滚搅动着,一路搅碎了不知多少的脏器组织,最后才卡在盆骨上,不动了。
如果把玛格纳姆和新时代的手枪相比较,那么随便哪一个用过新时代手枪的人都可以挑出玛格纳姆上百条缺点来。可是有一点无可否认,那就是玛格纳姆的杀伤力比绝大多数的新时代手枪要大得多。
射完了这一枪,苏才从一个诡异的生物变回了一个人。他的右手和双腿在天花板上一踏,身体骤然坠地,在接近地面时再在地上猛力一蹬,身体突兀地改变了方向,如同炮弹一样团身撞向窗户!
在刺耳的铁皮撕裂声中,铁制百叶窗脱框飞出,几乎是贴着一个学员的鼻尖飞出,将他吓了一跳!
咣的一声,百叶窗摔落在尘土中。这名惊魂未定的学员刚将目光从百叶窗上收回,就看见了玛格纳姆那粗得慑人的枪口!
苏扣动扳机的动作缓慢而稳定,碧色的左眼中看不到任何怜悯或是暴虐的冲动,有的只有冰寒的冷静。仿佛眼前要射杀的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件毫无价值的东西而已。
学员的心沉重地跳动着,每一下的间隔都是无比的漫长,漫长到苏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似乎已停滞不动。但他明明知道,苏的手指还在动,而且即不快也不慢。但是他手中的全自动多用途步枪就如同铸在了地面一样,根本抬不起来。他的手指也如同灌满了铅水,完全扣不动扳机。
他其实心里明白,扣不动扳机是因为枪上的保险机制没有完全打开,只要左手能够向前伸几公分,按下前侧的指纹保险,步枪就可以进入自动射击模式,而不是目前的二次击发模式。其实他的手指也在动,不过现在身体的动作已经远远跟不上意识反应的速度。在死亡线上,他的神经反应速度数十倍的提升,可是身体却完全跟不上。这实际上意味着,他体会死亡的时间也被延长了数十倍。
学员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清清楚楚地看到子弹慢慢飞过来,轰碎自己的脑袋。
一片强烈的光芒洒了过来,照在了苏和学员的身上。学员的意识瞬间回复了正常,然而恐惧和疲倦几乎淹没了他,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他再也没有勇气闪避或者反击,特别是在苏停下了手指动作的情况下。他对玛格纳姆这类旧时代枪械几乎一无所知,也不清楚苏的食指再向回收多长距离,就会触发击锤。不过他很清楚的一点就是,这个距离绝对不长,超不过一毫米,只要苏的手指轻微一抖,他的脑袋就会开花。
“精力旺盛的小子们,放下武器,都站到灯光底下来,别玩花样!”本.科提斯那独具特色的重金属嗓音响了起来。经过十几天魔鬼般的训练,几乎所有学员都知道了违反上尉命令的滋味。一听到上尉的声音,两个手持自动步枪的学员即不情不愿的从营房两边走了出来,站在刺眼的灯光下。
这两个人一出来,苏就弯下腰,将玛格纳姆平放在地上,然后平静站起,高举双手。其它三名学员第一反应是立刻用枪指住了苏,甚至有一个还有些扣动扳机的想法。他们第二个反应才是想起了上尉的命令,急忙将手中的步枪抛在地上,笔直站好。
上尉单手提着一只巨大的探照灯,冷笑着看着众人,极为沉重的巨型探照灯在他手里轻得就象是一只玩具,盘绕的电缆如同条条粗蟒。
通的一声,探照灯被扔在了地上,上尉大步走向站在光柱中的四个人,手中的橡皮棍不怀好意地跳动着。几乎所有的学员都吃过这根棍子的苦头,看到这根平淡无奇的橡胶棍,众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大自然,就是苏,体温也有些不正常的升高。
上尉看了看地上的三支步枪和一支手枪,再看了看面前的几个人,嘿嘿笑着说:“你们几个还真是精力旺盛!我来给你们去去火吧!”
橡胶骨忽然探出,点在了苏的腹部!这一击快得异乎寻常,苏几乎只看到一道残影,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剧痛就从腹部袭遍了全身。刹那间,苏似乎觉得全身上下的神经都变成了烧热的铁丝,意识与全身各部分的联系完全切断。苏不由自主地弯下身去,跌跪在地。然后第二、三棍就落在了苏的后背上,将他彻底击倒在地后,上尉还用坚硬厚重的军靴狠狠地补了两脚。
苏倒伏在地,身体和手脚都在无规律的抽动着,一口气憋在胸口,根本吐不出来。
其它三个人正自半幸灾乐祸,半忐忑不安地看着在地上挣扎不起的苏,一边想象着挨了五记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时,视线忽然全被上尉方型的身躯占满!几乎是同一时刻,三个人腹部都挨了狠狠一棍!
无法形容的痛苦瞬间在三个人的意识中造成了巨大的空白,当他们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时,立刻在第一时间挣扎着爬起。挨了上尉的一棍,没有一个是不倒的。倒下后能够多快爬起来,是是否还会多挨一脚的关键。本.科提斯上尉大靴子的恐怖程度不比他手中的橡胶棍差。
幸运的是,这次三个人似乎都符合了上尉心目中的标准,没有再多挨一脚。当他们庆幸地互望时,才发现苏已经站了起来。尽管脸色白得象纸,他仍站得笔直,而不象时不时会抽动一下的三人。这三名学员此时还无法完全控制身上的肌肉。
“小子,你有种!”上尉盯着苏,说了句不知是赞是骂的话。过了一会,才接着说:“手脚挺快,居然抢在我前面杀了个人,让我不得不说一句,真是他妈的!”
“谢谢夸奖。”苏平静的回答。
苏一句话激怒了三名学员,最胆大凶悍的一个人不顾上尉在旁,盯着苏,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今晚是你运气好!不过你已经惹下大麻烦了,会不断有人来找你的!说不定明天老子就能干爆你!”
砰!上尉一棍捣在他的肚子上,让他立刻躺到了地上。
苏看着还站着的两个人,笑了笑,说:“今晚是你们运气好,我本来想杀的可是四个人。”
砰!苏也挨了一棍,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上尉脸上都隆起了几条肌肉,本就凶恶的面孔这时更显得格外狰狞。他狠狠地向倒在地上的两个人各踢了三脚,这才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向还站着的两名学员笑了笑。
沉闷的踢打声象雷一样震颤着两名学员的耳膜,最多只挨过上尉两下的他们实在无法想象狠狠一棍外加连续三脚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几乎科提斯每踢一脚,他们就会身不由已地颤抖一下,好象这一脚是踢在他们身上一样。到科提斯打完人,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但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两名学员身上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吸水性能颇佳的作战服。
上尉如钢锭般的脑门上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好象踢这几脚也很累人。他手中的橡胶棍向两名学员一指,立刻吓得他们无意识地闪向了两边,旋即两人想起这样做的不敬,立刻脸色苍白地站回了原地。
“把这家伙拖走,还有,别忘了那边还有具尸体,一起拖走。”上尉吩咐。
“要把尸体丢出去喂狗吗?”一个看起来聪明些的学员问。因为库克的尸体就是这么处理的。
“放屁!你们都不懂要尊重死了的人吗?把尸体还给他家人吧。”上尉说。
两名学员怎么敢去置疑上尉截然相反的行为标准?他们灰溜溜的搬人拖尸,扫地擦血,动作十分麻利。毕竟是力量敏捷和防御都有强化的人,也都是龙骑的候选,只要够认真,做这些脏活累活的速度绝不比专业的清洁工差了。而只要有上尉在场,也就无需置疑学员们执行命令的态度。
十分钟后,苏拖着似乎裂成几块的身躯回到了自己的营房,在床上躺了下来。一次被打了五下,紧接又被打了四下,对他造成的痛苦几乎就快追上连挨上尉六棍。过度的痛苦使得他身体内几乎每根神经都变成了炽热的钢丝,即灼烧着自己,也炙烤着身体,并且带来更大的痛苦。
苏的动作僵硬而缓慢。实际上他已经计算出,自己体内81%的肌肉纤维已经失去了控制,能够爬上床已经是很不容易。他现在的情况,已经和意志是否坚韧无关了。
玛格纳姆安静地放在腿边,枪口中似乎还在散发着淡淡的硝烟味。
在上尉点亮探照灯的瞬间,苏犹豫过,最终还是决定不扣下扳机。如果射杀了眼前的学员,那其实就是对上尉赤裸裸的挑衅。这种事大可以背后去做,但是却不能堂而皇之的放到桌面上来,那样的话,谁都没有台阶下。
苏默默地恢复着对身体的控制,将一根根肌肉重新归入掌控之中。他回想着刚刚过去的,短暂却是激烈的战斗,心中已将这三名学员的头像上画了一个鲜艳的红叉。
对于一切挑衅,都要以残酷和血腥来回答。
这是崇尚力量至上的暗黑龙骑们信奉的第一信条,也是来到这座位于大陆东海岸的巨大城市前,帕瑟芬妮反复给苏强调过的原则。只有恐怖,才会使麻烦远离。而杀戮,则是制造恐怖的最好手段。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苏对身体的控制已接近完成。不出所料,连续两次毒打又给苏提供了一个进化点,只是他并不愿意通过这种方式来强化自己。
胃如火一样地烧灼起来,他又饿了。苏坐了起来,碧绿的左眼象极了雪原上独行的狼。
就在这时,营房的铁门咣的一声被人一脚踢开,门口却没有夜光透进来,不大的房门几乎全被上尉那方形的躯体填满。
“小子!你的饭量快赶上一头猪了!”上尉将三管营养素扔给了苏。
而在另一间营房中,疯狗正躺在行军床上,嘴里叨着根草杆,默默地看着天花板。在他视线的尽头,钉着一张黑白为底色的照片。照片上,只有一点幽绿的色彩,象极了午夜觅食的狼。
忙碌的夜很快过去了,训练也就此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科提斯训练营最后的,也是最残酷的环节,实战。
风很大。
这是苏第一个感觉,并且贯穿始终。
原来辐射云里面是这样子的。
这是苏的第二个感觉。
透过面前的一个小小的舷窗,苏静静地看着外面迅速掠过的浓密云团,偶尔还可看到云团内闪烁着绚丽的光芒。
苏坐在机舱中央,尽管飞机颠簸得极为厉害,时时会有上百米的急升骤降,他却坐得很稳。苏没有系背带,机舱中的其它人也都没有系背带,不过没有人离开座椅,哪怕飞机抖得象只暴风雨中的小船。
不包括上尉和飞行员,机舱中还剩下15个人。最初进入训练营的三十二个人,就只剩下了这么多。那些被淘汰的人中,少数死了,大半落下了残疾,其它的人都疯了。能够坚持到这个时候,谁都不愿意退出。15个人中,有4个女人。
所有的学员背靠背坐着,默默地看着舷窗外的世界。这里只有寥寥几个人曾经坐过飞机,而象苏这样的土货,此前则连能用的飞机都没看到过。在他漫长的流浪中,飞机残骸倒是见过了不少。
这是一架破烂不堪的飞机,艰难地在云中穿行着,与无数不可预知的气流搏斗着,偶尔还会与闪电擦肩而过。到处是斑斑锈迹的机舱里,几乎没有一样东西不是在摇晃着,呻吟着,看上去随时有可能从舱壁上脱落。学员们的行李装备都打好了包装,用尼龙网扣在机舱尾部。苏只有两支枪和几十发子弹,而装备最多的学员则足足带了三整包的东西。
苏有些怀疑这架飞机还能坚持多久,如果说下一分钟它就会散架,苏也不会感觉到奇怪。他惟一有些疑惑的是这个东西怎么能坚持这么久?
上尉从驾驶室中钻了出来,扫了一眼机舱里的学员,就靠到了舱门旁,居然一把拉开了舱门!
刺骨的寒风登时呼啸而入,将措不及防的学员们吹得人仰马翻。少数几人及时抓住了舱壁上把手吊带之类的东西,才没有被吹倒。苏则是抓住了舱顶,身体顺着风飘起,直接贴到了机舱顶上。
上尉靠在门边,半边身子都露在了飞机外面。他向机舱外看了一眼,不知从哪里摸出个金属片,用力在机舱外壁上摩擦起来。刹那之间,极度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甚至盖过了飞机引擎的轰鸣!
只擦了几秒钟,上尉手中的金属片就开始发红,他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根皱巴巴的烟卷来,用金属片往上一凑,居然就此点燃!
上尉深深地吸了口烟,然后慢慢吐了出来,显得无比舒畅。
忽然机舱外气流方向一变,吹入的风变成了抽吸的气流。一名学员又是防备不及,猛然被吸得飞了起来,笔直向着机舱门冲去!他立刻吓得面容扭曲,大声尖叫起来!
从这千米高空坠落,要是不死,那就真是奇迹了。毕竟再怎么强化的肉体,也只是肉体而已。
上尉骂了句什么,抬起钢柱一般的腿,将那学员一脚踩在了机舱地板上。看着那名学员骤然僵硬的身体,有好几人都露出了不忍的神色。很显然,上尉这一踩虽然救了他的命,不过滋味和挨了一棍差不多。
机舱内一个老式电铃猛然震动起来,和噪音完全没什么区别的铃声响彻整个机舱,又将发动机的噪音给压了下去。
听到铃声,学员们知道了这是目的地已到的信号。有几个心情紧张的立刻扑向了自己的装备,想要将自己武装起来。谁知就在这时飞机忽然全无征兆地一头扎了下去,转眼间从云中穿出,直冲向蒙着厚厚白雪的山峰!
有女学员从舷窗中看到了这一幕,终于忍不住失声尖叫!
几乎快撞上山峰时,飞机这才艰难地喘息着,颤抖着,勉强扭转了飞行的轨迹,几乎是擦着山尖掠过,摇晃着向山下飞去。四具螺旋桨发动机嘶吼着,用力拖动着飞机沉重的机身,并且将山顶的积雪吹得漫天扬飞。
飞机足足飞了几分钟,才飞到了山脚。这几分钟里,就连最镇定的学员心跳也有些加快。大蓬的积雪从敞开的机舱门汹涌而入,将众人冻得嘴唇发青。这也就罢了,可无论是谁,看到机翼尖直接从雪堆中扫过,再看到几乎擦到岩石的螺旋浆,也都难以保持镇定。就是先进的战机这样飞行,不坠毁也要造运气,何况是这样一架老掉牙的旧时代飞机?
好不容易飞到山脚,下方是一片绿油油、鲜亮得让人心中发慌的丛林。
飞机机翼忽然向上翻起,四具螺旋浆发动机转而向上,飞机的速度骤然慢了下来,开始在丛林上空徐徐盘旋,发动机带起的强风吹得灌木丛成片的倒伏。
似乎,所有的学员都听到了下方传来的一阵愤怒而又疯狂的哮叫!然而当他们仔细倾听时,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难道刚才是幻听吗?学员们面面相觑,这才发现原来同伴们都和自己一样,满脸的骇然和疑惑。
苏从机舱顶跳了下来,落在了角落里,抱着怀中的巴雷特,默默地站着,面容出奇的凝重。和这些学员们不同,在荒野中成长的苏清楚的知道,刚才那片充满了疯狂杀机的咆哮并非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这种咆哮更类似于一种精神作用,可以直接引起人体意识的反应,就好象直接在人们的意识深处怒吼一样!学员们专心用耳朵去听时,反而捕捉不到这种精神层面上的吼叫了。
如潮水般的嘶吼很快褪去,然而低沉的,若有若无的低吼此起彼伏,到处都是,时时还会连接成片。苏甚至可以感觉得出,这些吼声中的饥渴与焦虑。更让他心寒的是,下方的吼声,按频率的不同,足足有600多个来源!这意味着在飞机下的丛林里,至少埋伏着同样数量的未知凶兽!
好在苏已经分辨出这些低吼其实是些超高频的波动,远远超出了普通人耳的感知范围,但是又能够通过影响人体的神经,直接在人的意识中产生影响。苏因为具备着超频听力的能力,才得以分辨出来。苏稍稍觉得放松了一些,他最畏惧的就是未知的生物,特别是那些带有精神类异能的生物,还好这些不是。
飞机保持在十米的空中,回旋飞行着,速度不超过四十公里,飞得平稳之极,完全看不出这就是刚才的那架老爷飞机。
机舱门口的科提斯上尉探出黑亮方正的头,向下看了一眼,就向学员们咆哮着:“免崽子们,地方到了!我数到十,你们就一个一个给我跳下去!别管你们的那些包裹,我会给你们扔下去的。那边两个穿重甲的,最好把你们的乌龟壳脱了再跳,不然的话,老子可以保持你们的三条腿都会摔断!我最后再说一次行动方案,都给我听清楚了!地点,就是这片区域,一半是山,一半是平原。至于这片区域有多大,估计一直到任务结束你们也走不完!目标,就是这片区域里的一个土着城市!而你们的任务,就是把城市中的土着杀光,然后活下来,直到十天后我来接你们!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来完成任务,也不会管你们的伤亡有多少,哪怕是死光了也没关系。不过我给你们一个忠告,那就是不要小瞧这些土着,它们很可能有你们根本想象不到的能力。你们最好以团队行动,才有可能生存下来。再凶猛的暴熊也不是狼群的对手!好了,就这些,跳吧!”
经过了科提斯训练营的魔鬼训练后,几乎所有学员都有能力上的进阶出现。但是在这个高度上,从速度四十公里盘旋的飞机上跳下去,还是有很大可能会受伤。不过只要没摔断骨头,这点皮肉小伤对于这批嗜血而悍勇的学员们来说,实在是算不了什么。至少比挨上尉一顿打要好得多了。因此人人都没有犹豫,一一地跳了下去,连那个被上尉踩了快半个小时的家伙也挣扎着跳出了飞机。
生死关头,各人都拿出了保命的本领。有的在空中舒展身体,下坠势头诡异地减缓,斜着冲向灌木丛。有的则护住全身要害,身体肌肉收紧后,简直硬得如同一块铁铊,笔直砸进地里去,除了站起来时有些不稳之外,看上去没有其它的不妥。显然这是个防御能力十分变态的家伙。
苏背着巴雷特,从机舱中跃落,在双脚落地的瞬间,他顷刻间收拢身体,几乎全身的力量都调动起来,将巨大的下冲力一点一滴的导入地面。而他的身体就势倾倒,连续滚出十几米远,这才停了下来。苏站了起来,看了看一路上被自己压得东倒西歪的灌木,眉毛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然后就迅速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中。
他知道,团队的力量比一个人要大得多,但是来自背后的子弹,才真正的致命。
飞机又盘旋了几圈,才掉头远去。
驾驶舱开着窗,看上去已经有四十多岁的飞行员一边抽着烟,一边操纵着飞机。让人看了有些不寒而栗的是,他的座位旁边居然还摆着一排锡制小酒壶。从他身上浓郁的酒气来看,显然喝得不少。喝成这样还在开飞机,如果有懂得机械和驾驶的学员看了,或许会直接昏过去。
上尉挤进了狭小的驾驶室,勉强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又点起了一根烟。这一次他用的是火机,因为驾驶室里没地方给他磨金属块。
“嗨,飞熊,你看我这拨学员怎么样?”上尉向把飞机当老爷车开的驾驶员说道。
“里面有几个特别的家伙。看起来有人别有用心,而且他们后面的人不好惹。你准备干预吗?”飞熊的声音很沙哑。
上尉想了想,才狰狞地笑了笑,回答:“先过几天再说吧!”
苏还不知道,在暗黑龙骑的术语中,土着有着特殊的含义。这往往是指那些具备了相当智慧的生物,并不一定是指人,任何变异生物都有可能。土着的含义与荒野流民不同,至少在暗黑龙骑的字典里,土着的地位比流民要高得多,很多情况下甚至要比一些小公司还要高。地位越高,就说明它们越难缠。
苏在一丛灌木旁坐下,打开背后的小背包,从里面取出一卷厚绷带,脱去衣服,在身体上细心的缠绕起来。他现在的位置距离降落点已有几公里,不担心其它学员会发现他。他将子弹、营养素和水重新整理了一下,将军用背包填满,重新系在了背后。暗黑龙骑的制式背包轻便、结实,可以根据用途调节成一半或四分之一大小,非常实用。
苏默默地感应着周围的情况,虽然一无所觉,甚至连一只小动物都没有感应到,但是他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默默地看着自己。每当被注视时,苏就会感觉到十分不舒服,这个感觉几乎每次都是真的,也是过去救过苏无数次的能力。但是现在,苏却找不到窥视者,尽管它一定很近。
无数画面,无数凌乱的、细微的感觉自苏的心底迅速流过,他要找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了。忽然间,苏的意识定格在曾经听到的600多个低吼上。这些超高频的震波不住的回放着,与苏储存在记忆中的众多声音作着对比。苏心中微微一颤,似乎有些明白了。
他慢慢蹲了起来,这是个随时可以发力的姿势,然后仔细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连一片最细小的叶子都不放过。
一阵强风吹过,周围的灌木都被吹得向一边倒去,然后再齐刷刷地立了起来。但是有一株灌木,倒下和立起的时间都比同伴慢了一点。这本来没什么好奇怪的,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两棵树。然而在苏的眼里,这株一米高的灌木枝条比同类们都要软一点,本该是倒得更快才对。
苏拔出合成材料军刀,来到这株灌木旁,拉过一根枝条,切了一截下来。这是根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木枝,树皮下露了嫩绿的底层,中间则是纤维。切口处渗出些汁液来,这也不奇怪,毕竟这里是雪山脚下,水源并不稀缺。
苏将切下来的枝条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这段枝条渗出的汁液给他的感觉是格外的活泼,也富有活力。他甚至可以感觉得到汁液中无数跳跃的细胞。而且这种灌木的汁液中只有轻微的辐射,也就是说,在这片丛林中,苏根本不用为水源发愁。
他吐出了嘴里的木渣,拿出两枚巴雷特的子弹,拆去了弹头,将火药浇在眼前的灌木上,然后用火机点燃。
呼的一声,闪亮的火焰迅速蔓延到了整株灌木上!火药眨眼间就烧尽,但是这棵树显然是非常易燃,不光是枝条上的火苗越来越旺,树皮不断爆裂,然后从里面喷出更加炽烈的蓝色火焰来!
苏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只不过在飞机上听到的是嚎叫和低吼,这时听到的则是痛苦的号叫和类似于诅咒的尖叫!
这种人耳根本听不见的超高频震动,就是眼前这株冒火的灌木发出来的。它以完全不属于植物的速度扭动着枝干,甚至将自己的细而长的根都从土地里拔了出来,看到那些挣断的根须,就可以想象它的痛苦。这株灌木就象一只喷火的蜘蛛,开始迅速地爬走,居然是想要逃脱!
与它的求救相应和,苏至少听到了附近十余声愤怒的吼叫!看着周围一片片茂密的灌木,苏知道,那里至少藏着十几株这样的诡异的灌木。至于那颗迅速爬走的树,苏倒并不担心。按照它燃烧的速度,最多再爬个几十米就会被烧成灰。尽管心里已有准备,可是这株灌木的耐久力和移动力仍让苏感到震惊。如果没有防备的话,这株灌木完全可以用自己的枝条勒死一个人类战士。
刚才在向灌木枝条上倒火药的时候,或许它已经在准备发动袭击了!想到这个,苏不禁有些庆幸自己的运气,看起来这株灌木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火药,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不然的话,它是绝不会容许苏这样做的。
呼的一声,苏的匕首脱手而出,精确地穿过了那株熊熊燃烧着的灌木枝干,将它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灌木立刻凄厉地嘶喊起来,浴火的枝条徒劳地在地面上划动着,除了留下一地的木炭灰烬外,什么用处都没有。它转而疯狂地诅咒着,然后是一大串复杂而意义不明的叫喊。这一次,从更远的距离纷纷传来回应,在苏的感知中,高频源已增加到了四十多个。
看起来,这棵灌木是在将自己的糟遇和经验传递给同伴。可是这株灌木的大脑在哪里,它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智慧?苏一边思索,一边拔出了匕首。背上了枪,正要继续运动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这不是灌木那种听不见的高频音,而是人类女性临死前的惨叫,声音苏还记得,印象中是一个非常精干且谨慎的丛林生存专家。
这个人或许和苏一样,都畏惧来自背后的子弹,又自恃野外生存的本领,这才选择了独自行动。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落入了丛林中的死亡陷阱中。临死前的惨叫声凄厉而痛苦,久久不散,显然她不光经历了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而且死亡的过程还特别的漫长。
苏如狸猫一样轻盈而迅捷地穿行着,向惨叫发来的地方潜了过去。丛林地形中,巴雷特没有多大用处,玛格纳姆倒是可以发挥大威力。
穿行过程中,苏敏锐地看到有几株特别活跃灌木突然安静了下来,显然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只是它们是如何觉察到自己行踪的呢?苏还不知道答案。不过这些灌木感知到自己的范围并不远,大致是六至七米才会发觉自己。而苏感知到它们发出的高频波的范围则接近一百米,这是它们在窃窃私语,如果吼叫或者是咆哮,则感知的范围会大得多。
快到那名女学员遇难的地方时,苏悄然停住了脚步。他察觉到前方至少聚集着十余株灌木,围成了一堆,不住在叽叽喳喳地在说着什么。
不知为什么,苏忽然想起了聚拢进食的活尸群。
卡嚓一声轻响,苏给玛格纳姆换上了一盘燃烧弹,然后深吸一口气,弓身无声无息地向前潜去。他已收敛了全身的气息,甚至于连热量都不会从绷带内散发出来,但是在接近到十米内时,苏还是发觉,前方的交谈骤然变小了。
这个变化就是苏发动的讯号。他不再犹豫,一跃而起,身体直接冲高到接近两米!这样的高度,顿时让苏将前方的一切都收于眼底。
他在空中的身体猛然一僵!
就在数米之外,有一堆特别茂密的树丛。透过那些疯狂挥舞着的枝叶,可以看到那名女猎人就躺在地上,身上的野外作战服早已撕得七零八落,几乎是赤裸着躺在那里,她脸上还凝固着极度恐惧和痛苦的表情。
一株株完全从土里拔出的灌木在她身上爬来爬去,时不时将锋利的根须刺入她的身体,不停地吸食着身体内的血肉组织,然后拔出来,再寻找下一个味道好的落脚点。有一株树甚至干脆长在了她胸口上,几乎将整个根系都埋进了她的身体,它吸食得如此卖力,不光是树皮起伏不定,甚至于每一片叶子中都透出深暗的红色!
女猎人皮肤下似乎有无数的虫子在游走蠕动着,看得出来,这是灌木们的根须在来回穿刺,好能吸收到更多的血肉。
外围的一些灌木则在剥她的裤子,并且试图撕裂坚固的军靴,好找到新的可以刺食的地方。苏注意到,这些灌木会将一切金属制品都剥离下来,生生扭曲,然后抛得远远的。哪怕是藏在裤脚处的金属丝也逃不过它们的探测。女猎人的枪已被拆成无数扭曲的零件,抛到了几十米外的地方。
砰砰砰!玛格纳姆开始不断地喷出火舌,五声连绵不绝的枪声汇聚成了一声巨响,五棵灌木立刻被自中打断,并且着起火来!灌木登时发出一片惊慌之极的号叫,它们的反应虽然快,而且已经发现了苏的到来,可是动作的敏捷方面仍然不能与苏相比,根本就无从闪避苏从数米外射来的子弹!
苏一落地,即刻是连续数个翻滚,退到了十米外,然后起身、半蹲跪,重新上好子弹的玛格纳姆又开始喷射出粗长的火舌。子弹几乎是贴着女学员的尸体掠过,这一次的五发子弹引燃了七株灌木,并且让一棵已经在燃烧的烧得更旺!
一瞬间,聚食的灌木就有大半燃烧,幸运的三四株想要逃跑,但是哪里逃得出苏的锁定?在碧色眼瞳中央的十字星中,逃跑的灌木逐一起火、燃烧。
女学员的身体已是千疮百孔,五六株灌木彼此纠缠在一起,倒在她身体上熊熊燃烧着。苏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俯身拾起地上的一管营养素,就转身离去。能够用敌人焚烧的烈火,化尽身躯,也算是个不太糟糕的结局。
苏心底有隐约的感伤。他从没将这个女人当作同伴,也知道她如果没有遇上这样的结局,那么多半会死在自己手里。如苏这样的孤狼,肯定会优先猎杀同样身为猎人,并且独行的她。除非,她肯完完全全的臣服,并且能够让苏相信。
但是,她毕竟也是一头狼,一头孤独的狼。能够在训练营中挺到现在,并且经受得住上尉三次的蹂躏,已能够让苏对她产生起码的尊重。
看到她今天的结局,苏的确会有隐约的伤感。每当在荒野里看到路边的枯骨,或者是刚刚死去的尸体,苏偶尔会想,不知哪一天,自己就会变成它们中的一员。生存,从有意识的那一天起,就是需要时刻担忧的问题。
苏听说,在旧时代,人们只要本份地工作,就可以不用为生存发愁。那时的食物非常的便宜,甚至多得要倒掉!
苏收回了有些凌乱的思绪,开始思索目前的局势。这些灌木就是上尉口中的土着吗?苏断然否定。它们虽然危险,但并不构成威胁。想要消灭甚至灭绝它们容易得很,只要调几十个喷火兵来,或者直接投下几颗云爆燃烧弹,将这片丛林直接烧尽就行了。这些灌木极端的怕火,而且看上去它们非常的厌恶金属,并且对金属制品极端的敏感。除此之外,好象没什么特殊的能力。不知它们再进化个几十年会怎么样,至少目前还配不上暗黑龙骑字典中土着这个词。
苏忽然停下脚步,伸手一弹,一颗子弹飞到数十米外,落在地上。呼啦一声,十米外的一株灌木猛然转了个身,大半枝条都指向了远处地面上的这颗子弹。
“看起来,它们果然对金属非常敏感。”苏默默想着。上尉给的信息极端馈乏,看起来一切都需要自己来摸索。
苏不急着前进搜索,而是索性坐到了一棵大树下,开始思索如果自己是这片土地上生存繁衍的土着,那该会怎么做?
肯定要利用灌木对金属超乎寻常的敏感!苏泛起了这样的想法。
他站了起来,在大树下挖了一个深坑,然后用防水隔湿的作战布将巴雷特和玛格纳姆包了起来,连同子弹和一切金属制品都埋在了坑里。他将复合材料制成的匕首那含有金属物质的握手也拆了下来,改为缠上一层绷带。
做好了一切准备后,苏站了起来。忽然之间,一阵危险的感觉猛然自心底泛起!这种感觉,就如同被天敌盯住!苏淡金色的头发尽数立起,然后飘落。他骤然起动,绕到了树后,刚好看到十米外有一双墨绿色的大眼睛,正透过灌木丛的枝叶,阴森森的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