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治明听得义父老王爷过世,手里的茶杯也放下了。
“义父…”
方大少赶紧道,“天宝,这事你无需自责。老王爷缠绵病榻已是五年有余,当日若是让老王爷知道那人的畜生行径,怕是走的都不能安生。如今,老王爷早登极乐,就是在天有灵知道你同那人开战,也必定不会怪罪与你。毕竟武侯府就你一根儿独苗,司马权痛下毒手,你也不必再念旧识情义,否则定输无疑。”
公治明叹气,半晌才道,“你回去西京之后,等我消息,一旦我恢复行走,就拿着我的私印联系旧日故交和西征战将。待我起事之时,合在一处,逼近西京。”
“好,天宝。从接了消息说你还活着,我就盼着这一日!”
战场,江山,这样的字眼从来都是最能点燃男人的野心和血腥。
这样的正午,这样偏僻的山村,注定了西昊的江山要再次燃起烽火!
当然,这样的大事,丁薇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也不会认为这事同她一个小小的厨娘有何关系。
待得午饭做好,她嘱咐云影送去正房,然后换下带着油烟气的衣裙,抱了儿子带着程家娘儿三个去了外院。
今日是程大友回来报账的日子,程娘子带着两个儿子都是一脸喜色。
程大友如今在城里商家之间也算有些头脸的人物,虽说没人知道他是还何背景,但所有商家却是有志一同的退避三舍。平日热情打声招呼,遇到小冲突就赶紧道歉,生怕自己也在夜里莫名其妙消失了。
好在程大友也没有仗势欺人的嗜好,行事方正,待人也和气。平日左邻右舍有事也都会帮一把,这般下来,倒也让大伙去了些戒心,慢慢在街面上真有了五分威信。
他今日穿了一身锦缎长袍,戴了一顶六棱帽,人也白胖许多,笑起来和气又喜庆,完全看不出当初落魄凄惨模样。
大娃进了门第一个跑过去抱了爹爹大腿,欢声喊着爹爹,结果被老爹扯起来一同给主子行礼。
丁薇笑着摆摆手,末了坐下才道,“辛苦你守着铺子,三四日才能回去一次。大娃念粘你也是应该,不必多礼。”
程大友却依旧恭敬应道,“主子体恤,但礼不可废。这小子长大是要接我的活计继续给主子打理铺子的,更是不可没规矩。”
“大娃是个聪慧的,你平日若是无事就把他待在身边开蒙识字吧。将来孩子是想科考还是经商,都随他喜好。否则耽搁了一个状元,留在我们丁家做掌柜,可是暴殄天物了。”
丁薇随口打趣,却是乐得程娘子都是眉开眼笑,主子一向慧眼,说不得儿子将来真有大造化呢。天下没有不盼着孩子出息的父母,他们自然也不例外。
主仆间说了几句闲话,程大友就赶紧把账册双手奉上,末了欢喜道,“主子,这几日的进项又高了三成。很多客人又定了玩偶套盒,小的只拣几个推不掉的应了。绣娘那边,奴才没有催促,只让她们尽量细致,莫因为心急砸了咱们淘宝斋的名头。”
丁薇边看边点头,末了看看账册末尾的数字,加上年前帮着公治明核算账册收下的那些润手也足有千两银子了,于是就道,“你做的对,这县城的大户人家都养了无数的绣娘,人家要仿制极容易。但咱们淘宝斋卖的就是牌子,淘宝斋出品,代表脸面。还有就是新奇,不断推陈出新,才能引得客人上门。我上次给你的那些图样,都烧成杯碗了吗?”
“回主子,已经烧好了。昨日只在店里摆了一套,结果当时就被城北徐家小姐买回去了,因为东城的孙家小姐争抢,价格又抬了两倍,卖了十八两银子。”
说起这件事,程大友也是兴奋不已。不过是一套普通的骨瓷杯子,不过是烧的形状古怪逗趣一些,硬生生把二两银子的成本,番了九番利润,实在是一笔好买卖。
丁薇也是欢喜生意兴隆,闻言夸赞道,“铺子生意好,也是你经营有方。”
末了这才说起正事,“这几日你无事就出去打听看看,城外有没有好一些的农庄,田地可以不要太多,但一定要位置好,最好有山有水。”
“农庄?”程大友喜色更重,小心问道,“主子是要买个供给自家吃用的小庄子。”
丁薇点头,她不便透露太多,就简单说道,“先预备着,说不定过几月就要搬去城里住,到时候有个小庄子种粮食菜蔬,养些牲畜,总好过日日在城里采买。”
程大友赶紧点头,主家日子兴旺,他们做奴仆自然也有好处。
“是,主子。奴才一定仔细打听明白,再回来禀告。”
丁薇又说了几句闲话,就留给他们一家人小聚,转而抱了安哥儿回去正院。
公治明刚刚吃了饭,正同方大少一起在院子里走动。安哥儿一进院门就张着小手要这个整日里抱他玩耍的叔叔抱抱,公治明许是顾虑一旁的好友,第一次没有立时张开怀抱。
安哥儿还小,看不出脸色,免不得急了,用力扭着小身子,一边想要挣脱老娘的怀抱,一边伸着胖胖的小手,嘴里猛然蹦出一个字,“爹!”
这个字就像施展了定身法,让院子里的三个大人,连同站在屋檐阴影下的风九都怔楞住了。
还是丁薇最先醒过神来,一边捂了儿子的嘴巴,尴尬笑道,“呃,少爷,这孩子方才听见大娃叫爹,许是就学会了。他还不懂什么…”
不等她话说完,公治明却是三两步迈了过来,一手扔了拐杖,用力把安哥儿揽到了怀里。
安哥儿心愿得偿,许是也发觉这个字无比好用,小嘴儿居然一串串往外蹦着,“爹爹爹爹!”
丁薇跳着脚想再捂住儿子的嘴巴,奈何公治明把脸孔深深埋在孩子的肩头,她实在不好动手,只能瞪眼威胁儿子。
方大少看着古怪,上前问道,“这孩子几个月了,居然会说话了,真是聪慧。”
天下哪有不愿意听别人夸赞自己孩子的母亲,丁薇也不例外。
虽然还是有些尴尬,但依旧笑着应道,“安哥儿十个月了,也算不得聪慧,我听说有的孩子七个月就喊爹娘的。
他们两人说话,自然没有看到公治明浸润在孩子肩头的湿润。父子血脉相连,雏鸟初啼,列祖列宗庇佑,他历经劫难,还能站在阳光下,抱着他的儿子,听这一声爹爹!
许是老天爷极力想要补偿这个曾经亏待的子民,令人惊喜的消息随后又传了过来。
云伯跌跌撞撞跑进院子,气都来不及喘一口就大声嚷道,“少爷,找到了,不老草找到了!!”
“哐当!”不等公治明等人应声,魏伯已是旋风般从东厢房里冲了出来,双手牢牢抓了云伯的肩膀,高声吼道,“当真找到了?在哪里,不老草在哪里?”
云伯被他摇的头晕目眩,赶紧道,“在路上,算着日子,明日就到了。”
“哈哈,太好了,太好了!”魏伯狂喜的仰头大笑,双手高高举起,“终于找到了,有了不老草,百毒丹,千日续命丸就能配置了!呃…”
笑到一半,他才发现身旁还有很多人,于是及时收了下面的话,又添了一句,“嗯,有了不老草,石化粉的毒解起来也是轻而易举。”
果然,听得这话云伯欢喜更甚,“太好了,少爷马上就能恢复了!”
方大少也是抱了公治明,难得喊了一声大哥,“大哥,恭喜你即将康复,重上战马,踏遍山河!”
公治明猛然扔掉另一只拐杖,连同手里的安哥儿和兄弟一起紧紧拥在一处。兄弟两个放声大笑,一扫多日来的阴霾和绝望。
安哥儿吸允着自己的手指头,疑惑的眨巴着大眼睛,末了扭动着小屁股开始抗议。
丁薇赶紧上前救了儿子出来,生怕他闹了脾气又撒尿。这时候可以锦上添花,怎么能“襟上添尿”?
这一日的晚饭特别丰盛,除了留守的暗卫,云伯,云影,林六加风九都被公治明允许上了酒席。当然,魏伯作为贵客,坐在了公治明的左手位,对面是方大少。
丁薇煎炒烹炸了九菜一汤,吃的众人是心满意足。公治明难得破戒,同众人喝了足足一坛好酒。末了睡下时,已是鼾声阵阵,看得帮忙搀扶的丁薇免不得又生出一丝怜惜。
这个男子,其实并不如表面那般坚强冷情,起码不良于行这事对于他打击很大,但是为了这些忠心于他的属下,他恐怕一直在强撑。如今康复有望,又与好友重逢,这才放任自己醉倒一次吧。
暗夜里,昏黄的烛光照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五官更立体生动,好似西方油画里的光影笔法,分外惑人。丁薇已是看得痴了,稍稍低头又嗅到那种熟悉的清香,恍然间她心里好似有什么要突破出来,但又偏偏被最后一层隔膜拦阻,惹得她微微皱了眉头…
风九躲在屋角,紧张的手心冒汗,生怕那个秘密被拆穿,有些时候,真相不过是一层窗户纸。
好在丁薇没多想半会儿,到底还记得天色晚了,不好多留,给公治明盖了一张柔软的毯子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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