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薇激灵灵醒过神来,转身跑回院子拿了绳子,然后就扔给了那人。
两人一个拉,一个奋力往上爬,终于算是攀上了庙门。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后生,一落实地,他就开始哇哇大哭,“呜呜,发水了,我家怎么办?爹,娘,小妹…”
丁薇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的时候,水里居然又飘来了一个骑在木头上的女子,衣衫湿透,哭哭啼啼的不成样子。
丁薇赶紧大喊着把绳子抛了过去,那后生也抹了眼泪准备帮忙救人。可那女子许是吓呆了,或者只顾着哭泣,居然没抓住绳子,丁薇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大水冲得没了影子。
这个时候,庙里的和尚同借宿之人听得动静也都跑了出来,一见庙门外已是一片汪洋,人人都吓呆了。
“这是怎么了?我在做梦吗?”
“哪里来的水啊,这…这怎么办?”
“阿弥陀佛!”
丁薇想起还没有踪影的秦睿,真是心急如焚。若不是她催着寻船回东昊,秦睿也不会冒雨出门,如今这洪水明摆着就是从金河来的,是不是他也遭了难?
正是心焦的时候,洪水上边又冲来一个木盆,被伸出河面的树枝拦了一下,也让众人更清晰听得里面孩童的哭泣声。
“哎呀,是个孩子,快救人啊!”
“怎么办,谁会水啊!”
众人都是急得跳脚,但是这么大的洪水,即便会游泳也不敢下水啊。这毕竟不是清澈的河水,水势大又夹杂了各色杂物,也许被什么木器当头砸一下,别说救人了,连自己都要搭进去。
可是,眼看着那木盆被洪水冲刷的颤颤巍巍,眼看就要打翻,当真是危急。
丁薇借着闪电的光,勉强瞧着那盆里的孩子不过两岁左右,同安哥儿一般大小。许是生死关头被爹娘放进盆里,指望他逃条性命,这会儿却是送到了庙门前。
若是再不搭救,怕是他爹娘的苦心就要白费了。
“你们帮我拉着绳子,我下去救人!”
丁薇咬咬牙,仗着自己会一点儿游泳,就把绳子栓在腰上,准备下水。
她一个女子有如此勇气,倒是羞得身后的几个借宿的男子和几个和尚红了脸,纷纷嚷道,“我们去,你一个女子怎么能下水?”
说着话,一个瘦高的男子当先抢了绳子缠在身上,众人合力扯了一头,他就跳下了水,扯着树枝一点点接近了那个木盆。然后扯了木盆慢慢又游回了庙门前。众人几乎是把他拖了上去,木盆也被抱了出来。
盆里的孩子许是吓懵了,只会大哭,丁薇赶紧抱了他拍着后背。
有了好的开头儿,接下来救人之事就顺利多了。和尚大开了庙门,庙里所有人都爬了起来,帮忙腾出了两进大殿。
男子们寻了竹竿,木棍,草绳子,木板,各种能用的上的物件儿,都守在门前帮忙救人。
一个又一个,天亮的时候数一数,大半晚居然也救了二十几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夜里视物不清,只能看的眼前两丈,如今虽然还下着小雨,天色却是亮了许多。
众人再放眼望去,都是惊得倒抽一口冷气。水火无情,原本山下的村落,农田,如今都是白茫茫一片,除了水,还是水。不必说,那些村子里的人,都凶多吉少了。
若不是寺庙坐落在半山腰,地势颇高,兴许众人也在睡梦里被洪水冲跑了。若不是丁薇等在门前,喊了众人施救,这二十几人也不能得救,早不知被洪水送到哪里去了…
被救的几人已是忍耐不住抱着肩膀低声哽咽起来,不管他们先前是富贵还是贫穷,家里有多少人,如今只剩了自己孤零零,就算逃出性命,以后去哪里,依靠什么生存?
有个妇人许是想起不知在哪里的孩儿,哭得厉害了,挣扎着还要跳回水里,被众人七手八脚的拦住了。
丁薇把怀里的孩子送给旁人帮忙抱着,琢磨着是不是在水上横一条绳子,万一再有人被水冲过来,总有个拦阻的时候,也方便施救。
但洪水太大,偶尔还有树木被整棵冲下来,即便拦了绳子也怕是要被撞断,她只能罢休了。
庙里的和尚倒是没有吝啬,做了大桶的米粥送到了门口,守候在这里的人每人都分了一碗。
丁薇帮忙喂了那个孩子,却是无心再吃,扭头望向洪水源头,煎熬至极。
秦睿一直没有出现,这一晚,洪水肆虐,是不是已经是凶多吉少?
这一刻,她真是非常后悔。后悔一路结伴走到如今,她都不曾好好问问他的姓名身份,不曾好好同他说句话。将来回了家,说起这段旅程,说起给了她莫大帮助的朋友,居然都不知道他的真名。
退一万步说,万一这次他丧了命,刻个牌位祭奠都不能…
许是老天爷也听见了她的懊悔,众人吃过饭,正要帮忙拾掇木桶和碗筷的时候,那洪水的源头居然飘来一条小木船,船头一人正极力握着双桨摇动,控制着小船避让过那些洪水里的大树和杂物,船上好似还坐了几个人。
“呀,有船,有船!”
众人惊叫起来,“快帮忙,快帮忙!”
众人七手八脚的拿起竹竿木棍之类,想要把船拦下。丁薇更是一把放下孩子就往前冲,那船头满身泥浆,狼狈至极的人正是她以为遭了难的秦睿。
眼见到了庙门前,秦睿手臂一个用力,船桨砸在洪水漂浮的大树上,借力偏了一下头,终于让他抓住了竹竿。众人拼命合力往后拉扯。小船被洪水冲的几乎掉了头,但也终于靠了岸。
众人赶紧把船上的人扯下来,最后秦睿才跳下,又眼疾手快的把小船也扯上了台阶。
丁薇赶紧上前,一巴掌拍在累得直接躺在石阶上的秦睿肩头,又恼又怕道,“你还知道回来啊?不是说出去看看就回来,我还以为你淹死了?”
“呸!”秦睿一偏头吐出嘴里的泥水,有气无力的应道,“还不是让你催的,我本来想去金河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船,结果撞上溃堤!若不是我紧急捞了一条船,这会儿真跟龙王爷下棋去了。”
丁薇瞧着他露出的手背上都是划伤,就收了埋怨,催促道,“先进去用干净水洗一洗,我给你抹些药膏。”
秦睿却是摆摆手,“我这是小伤,你还是看看我救回哪几个。有个好像伤了腿!”
“啊,是吗?”
丁薇赶紧去检查船上下来的几人,果然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小腿不自然的扭曲着,明显是骨折了。
她先前只同魏老爷子学了简单的诊脉和针灸,后来听说要进宫,满脑子宫斗,就专攻毒经了。如今需要正骨,倒是有些没把握。
那少年见丁薇如此模样,猜得她是大夫,就催促道,“这位嫂子,我不怕疼,求你快帮我把腿接上。我还要回去救我妹妹,我把她送到我家最高的桂树上了!”
丁薇忍不住扭头瞧了一眼白茫茫的山下,村庄都没了,更别说树上的人了。
但她却没有明说,只抽出先前路上置办的银针,封堵了后生的昏睡穴,,末了壮着胆子正了骨,又用树枝固定好。
两个和尚帮忙把后生抬了进去,留下众人除了偶尔的哭泣,都没有说话。谁家里没有妹妹,没有爹娘孩儿,如今一场大水,即便没有阴阳两隔,也不知都被冲到哪里去了。
秦睿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望着眼前的大水,神色里平日常挂着的痞气都不见了,难得的肃穆。
丁薇心头一紧,开口就道,“你别说,你想再下水去救人?”
“不,我想去汶水城!”
秦睿指了远处洪水之畔的一个黑点儿,许是城墙高的关系,洪水绕过了汶水城,倒是把城外所有小镇村庄都淹没了。
丁薇大惊,恼道,“这么大的水,你怎么过去?再说了,你就算进城了又能怎么样?让官府出船救人?”
秦睿却是摇头,“城里有常平仓,存有米粮。这场大水过后,就要开始赈灾。若是没有米粮,民怨爆发,大越怕是就要乱起来了。”
“但是…”丁薇还想再劝,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这样的场景真的很熟悉,好似当初公治明高举义旗杀回京都的时候,也曾是这样坚定的神色。
“躲藏了一路,你不怕因为这事曝露了行踪吗?”
“啊,你居然看出来了?”秦睿苦笑,无奈应道,“有些事必须去做,这汶水城是…罢了,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我若是不进城,洪水退下,怕是饿死的人比淹死的人还要多。”
“那就去吧。”丁薇扭头跑回借宿的小院,把装了大饼的油纸袋子拿了一个,又倒了温热的水端出来。
秦睿勉力吃了两张大饼,喝了水,把油纸袋子装在包裹里,严严实实捆在背上,末了看了丁薇一眼。
“若是我有事,怕是不能送你回东昊了,是我食言了。”
“不,你送我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相识一场,有你这样的旅伴,我很感激!”
秦睿许是受不了这般离别,痞痞摆摆手,丹凤眼一挑,“我一定尽早回来,你自己保重!”
说罢,他就跳下石阶,迅速消失在山林里。小船不能逆水,只能顺着山林游走,寻个最近的地方往汶水城游过去。
丁薇望着秦睿消失之处,良久没有说话,心里沉重至极。
她正是怔愣的时候,却冷不防被人扯了袖子,“桃花,你是陈家的桃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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