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武踏进殿门,远远瞧着老皇帝站在廊檐下,神色有些晦暗,于是就偷偷同站在一旁的老太监打眼色。
老太监琢磨着并没有什么大碍,于是就悄悄摇了摇头。
不想老皇帝却是开了口,“有事就说吧!”
老武赶紧小跑上前跪倒,禀报道,“皇上,三殿下…嗯,受伤了。老奴想去太医院取些药材,还请您示下。”
老皇帝皱了眉头,挥挥手道,“去吧。”
“谢皇上!”
老武赶紧走开了,留下老太监瞧着主子神色,猜测着说道,“皇上,若不然您也去后殿看看?”
老皇帝却是摇头,“到花廊走走。”
花廊是分割了前殿和后殿的一条长廊,因为两旁种满了鲜花,几乎四季常青,算是个小小的花园,平日常有等候召见的文武大臣在此小坐。
这样的日子,当然是空无一人。几个太监正拿了到了剪刀休整花木,但神色却有些古怪,不时借着花廊上方的镂空花墙望向后殿。
老太监重重咳嗽了一声,惊得那些修剪花木的太监赶紧倒提着剪刀退下了。
老皇帝站在一盆鹅黄色的月季后,抬头望向花墙外。
宽敞的后殿院子里,廊檐下放了两张椅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大模大样占据了一张,另外一张则坐了个年轻男子,盔甲罩身,却不显笨拙,但五官却被面甲遮盖了大半,看不出什么。
正这样的时候,屋子里跑出一个胖乎乎的男童,眉眼清秀,玉雪可爱,嘴里一迭声喊着爹爹,然后就爬上了年轻男子的膝盖,末了费力的摘下了男子的头盔扣到了自己头上。
头盔硕大,几乎把男童连脖子都罩了进去,惹得老头儿大笑不已。
年轻男子也是牵起了嘴角,阳光照在他的眉眼上,英气之极又不带了一点儿书卷之气,明明应该是两种极端气质,却混合在他一人身上,不矛盾,反倒和谐之极。
他抬手帮着男童取下了头盔,笑着摸摸男童的头发,眼底乍现的温柔疼爱,好似让日阳都黯了那么一瞬。
男童欢快的把自己脑袋当了刷子,晃悠着在男子手掌下使劲磨蹭,像只撒娇的小猫咪,末了还在男子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亲近的模样,七分相似的五官,就算是瞎子都能看的出两人的血缘关系。
老太监躲在花墙后,看得满心叹气,再扭头偷偷看向出神望着儿孙的老皇帝,那叹息就更重了。
“皇上,可要召见三殿下?“
老皇帝闻声回了神,却是摇头道,“不必,回去吧。”
说罢他扭头就走,但双眼却再次扫过花墙后的“父慈子孝图”,神色又深又重…
公治明正忍着肋骨疼,笑着给儿子讲起那座他也没有去过的桃源岛,突然惊觉远处好似有人窥探,扭头望去却没发现异样,于是皱眉请托老爷子,“师傅,一会儿我去见一个人,您和安哥儿等我半个时辰。”
“好,”魏老爷子的脾气急躁,若是依着他的脾气,怕是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才好呢。但想想那个随时要去见阎王的老家伙是女婿的亲爹,也就收了性子,翻了个白眼应道,“早去早回,这鬼地方比烂坟岗还冷清。”
正说着话,老武已经带着黑袍取了药材回来。老爷子洗了手开始分拣药材,磨碎熬煮,一份做成浆糊糊到了公治明肋下,用款布条包裹固定。另一半则煮了药汤,公治明端起来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咕咚咚喝了下去,惹的拍手给爹爹叫好。
黑袍在门外听了,忍不住撇嘴,但瞧瞧一脸忐忑的老爹,也就低了头。
魏老爷子的本事不说天下无敌,起码也能排进前几。一碗汤药下肚儿,公治明就觉得骨痛好了很多,加者肋下丝丝缕缕的凉意,顿时精神倍增。
他起身把怀里的儿子放到地上,末了望向前边宫殿的屋脊,淡淡道,“我去去就回,然后出宫。”
“去吧,多长点心眼儿,别让那个老狐狸算计了。”
魏老爷子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嘱咐了一句。倒是安哥儿生怕爹爹跑了一般,抱了爹爹的大腿不肯撒手。
“来,乖孙儿跟爷爷进屋去看看。咱们要回家了,你那些小玩意儿是不是都拾掇一下,拿回去给弟弟妹妹玩啊!”
带着两个孩子在这里住了多少日,老爷子也成了哄孩子高手,几句话就把安哥儿的心思转了回来,也忘了害怕爹爹不见了,满心都琢磨把哪样喜欢的小玩意带回家去了。
公治明慢慢罩上盔甲,迈步走向院门…
前殿里,老皇帝正坐在窗前的软塌上,摩挲着手里的玉玺,上好的和田羊脂玉,很是温润美好。但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玉印,却是掌管大越的无上权利,轻易可以绝对数十万百姓的生死。
“来人,准备汤池,朕要沐浴更衣。”
老太监开口想劝阻,但瞧着皇上面色红润,好似多久都没有这般健康模样,也就挥手示意小太监下去准备。
很快,汤池就准备好了,热气腾腾,香气缭绕,老皇帝也不用宫女伺候,慢慢把自己的老迈皮囊洗净,末了拒绝了老太监递来的常服,吩咐道,“换朝服。”
朝服?
老太监一愣,很是疑惑,难道皇上还要召见文武百官不成。
“皇上,您不能太过劳累,还是明日再召见百官吧?”
“放心,”老皇帝却是摆摆手,“尽管去取朝服,怕是以后都不会再召见了。”
老太监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快手快脚取了小太监捧来的朝服,亲手给老皇帝穿戴整齐。
老皇帝走到殿门前,深深凝望远处的宫门,甚至宫门外的街市、城池、大越天下…
老太监不知为何突然心头就是一跳,下意识唤道,“皇上,您…”
“那小子看似冷酷,其实最是心软,你们只要忠心本分,他就不会让你们没个下场。以后把他当朕一样伺候吧!“
老皇帝说完,转身回了内室,躺在了龙床之上。
“他长得更像他娘亲,那是个很普通的宫女,朕已经忘了她的模样了。不知这次去了黄泉,会不会遇到。”
“皇上!”
老太监猛然双膝跪倒,这个时候若是再听不出主子在交代遗言,那就太愚笨了。
怪不得,皇上这一日难得的精神大好,原来是…回光返照!
“皇上,老奴这就去召太医,您一定…”
“不必了,”老皇帝摆手,“喝了半辈子汤药,朕也是喝够了。如今留给大越的‘神兵’已经锻造好了,只要最后开锋,就能所向披靡,一统天下!朕对得起大越,对得起秦家列祖列宗了。”
他顺手又指了指窗下小几案上的盒子,吩咐道,“那个盒子里的圣旨给他。”
老太监哭得满脸都是眼泪,还要在说话的时候,就见老皇帝抬起的那只手慢慢落了下去,再没有动过一下。
“皇上!”
老太监什么都顾不得了,赶紧扑了上去,“皇上,您醒醒,快叫太医!”
几个守在门口的宫女太监吓得差点儿瘫软在地,听得这话连滚带爬的往外跑。
老武正好弓着身子,引着公治明走到门前,抬步上台阶的功夫,听得里面这般动静就觉不好。
他顺手抓了一个脚下踩空滚下台阶的小太监,焦急问道,“到底怎么了,皇上又昏倒了?”
那小太监哆嗦的厉害,开口就道,“不…好像…好像皇上死了!”
这小太监真是吓得厉害了,连“死”字不能用在皇家的规矩都忘了。老武惊了一跳,不等往上跑,身旁的公治明却是几步窜上了台阶,冲进了内室。
病了半辈子的老皇帝,如今当真撒手去了黄泉,倒是难得面色红润,眉宇间少了常年萦绕的郁气还有阴沉,倒显出了一个帝王的几分威严。
公治明呆愣的站在床前,望着这个很是陌生,但又隐隐有些熟悉的老人,一时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若说仇恨,当然有。他骄傲了二十年,最后才发现自己就如同木偶一般被人家操控着。好似每走一步,都是算计好的。他的荣耀,居然不是全部用自己的汗水和鲜血换来,每每想起来,他都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特别是坚信并且为之奋斗了二十年的血脉根基,突然被掘倒晒于世人面前,他特别想亲手杀了这个罪魁祸首,洗刷他的愤怒和委屈。
可是如今,不等他质问一句,不等他看上一眼,这个给了他生命,却又把他玩弄于鼓掌的老狐狸就这么死掉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让他所有的仇恨恼怒都变得无所适从…
“三殿下!“
老太监虽然伤心,到底还没忘了老皇帝交代的事,膝行到窗下,取了那只木盒双手碰到公治明跟前。
“这是皇上留给您的。”
公治明木着脸,打开盒子取了里面的圣旨,只扫了几眼就把圣旨狠狠摔在了地上。
金黄色的绸缎顺势展开,露出锦缎上唯一的一句话,“传位于三皇子秦明!”
龙凤凤舞的大字,昭示着写字人的得意之情,朱红色的玉玺大印,鲜艳刺眼。
几个字,承认了公治明的身世血脉,江山也是双手奉上。唯独没有半个字的交代,没有歉意,没有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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