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今日是突然受到了周王妃的邀请,上昼时候就被接到了周王府,她还道是有什么紧急事故,怎知到了王府,与周王妃一照面,没从这位的眉宇神色间看出哪怕一丁点的焦急,又不那么确信自己的判断了。
董明珠携着春归的手往周王府的后花园去,才一边儿解释道:“这么急请姐姐过来,却不是因为什么急事,也怪王爷想一出是一出,说是有些日子没和姐夫等几个好友聚饮,因着姐夫如今忙着翰林院里的职事,只好迁就着设个晚宴。”说着又往四周睃了一眼儿,确定说的话不会被仆婢听进耳中,却仍把音量给压低:“王爷说只邀请姐夫的话,就耽搁了姐夫与姐姐间十日才有一晚相会,姐夫定然是不乐意的,所以才让我请了姐姐过来,王爷还赞姐姐的厨艺了得,今日怕是得烦动姐姐助着我准备宴席了。”
春归便问:“除了我家大爷,王爷是否还邀了淄王、叶郎君等几位客人?”
“王爷说了正是常在息生馆聚饮的几位好友。”
春归心里便有了数——周王如今可不像表面上那般只图闲情不务正业,再者除了兰庭之外,徐尧章及施不群可都是仕途中人了,周王又怎会选在这么个并非休沐假期的日子行宴饮乐?多半是障眼法,怕是有什么变故要和兰庭会洽商量了。
她也知道周王因为晋国公远离党争的原因,这时还没和董明珠提及有意谋储的要密,所以自然只当这就是千真万确的一次普通聚谈,只顾帮着义妹准备饮食器用之事,当然不少琐碎其实都不需要两人亲力亲为,更多的时间其实都在和董明珠饮茶闲谈。
年轻女子的话题,自是离不开胭脂水粉衣裳首饰,往深里交谈,不过也离不开内闱里的趣事罢了,春归能看出明珠的性情多少有些拘泥,未知私下里和周王怎生相处,总归当人面前是不肯多讲男欢女爱之事,但春归看她的气色和情绪,也能感觉她对新婚生活还算满意。
周王起初并没出现在花园里,直到申正时分才和叶万顷、穆竹西两位过来,让春归颇觉惊喜的是叶万顷的妻子冯慧语今日也随夫君一同赴请,男人们另寻了处亭台说话,女人们坐在石舫里也更是谈笑风声了。
周王远远透过花叶的蔓遮,望着水边石舫里几个女子隐约的身姿,一种熟悉的经历感突然再次在他的脑子里席卷,以至于让他在刹那间失神,斟茶斟得水漫盏口,淌布桌案,叶万顷和穆竹西先是面面相觑,一个笑道:“无涯客快别和咱们客气了,还是让婢女们动手吧,啧啧,金枝玉叶就是金枝玉叶,做不来这些端茶倒水的活儿。”
一个还算“厚道”些,没跟着嘲笑周王殿下的四肢不勤:“我只道如迳勿兄和万顷兄两对伉俪才能够焦不离孟,怎知无涯客大婚后,也是这样的情境,看你这失魂的模样儿,要不……先去石舫里坐一阵儿,我和万顷兄倒不用无涯客亲自相陪。”
周王自是无法解释他突然失魂的缘由,唯有承认“焦不离孟”,却睨了一眼穆竹西道:“竹西也是好事将近了,这夫妻间的情趣,不久你也能够领略,
大可不必眼红。”
再说石舫里,既是多了个冯慧语,仿佛自然而然就同春归你一言我一句的说起汾阳故籍的风土人情来,把董明珠听得那叫一个聚精会神,正投机,就来了两个碍眼的人。
周王府不比得普通门第,除了周王妃这主母以外,还有两位才人,她们可不像普通妾室,若非主母召唤不得出席见客,毕竟也是受到册封记名玉牒的亲王侧室,具备寻常小妾难以奢及的体面,过来和客人们寒喧,谁也不能诽责逾矩。
陶芳林抢先说道:“听说表嫂今日会来王府,我早便想来陪着说会儿子话,只是王妃交待了我今日督促着针线房里的事,一时脱不开身,这才抽出空闲来,路上便遇着了乔娘,她是听说王爷回了府径直过来园子里,忙忙地赶来问安。”
这话用的是调侃的口吻,并听不出恶意,不过目的当然并不像口吻一样的纯洁,当着董妃的面儿,特意点明了乔氏是来争宠的。
奈何乔氏是个典型的绣花枕头,这才多长时间,仗着美色就敢根本不把董妃放在眼里了,更莫说原本就和她平起平坐的陶芳林,自觉已经站稳脚跟,无论多少中伤毁谤都难以伤她分毫,所以也懒得运用心机,就如眼下,压根就不察觉陶氏的用意,她马马虎虎的冲着董妃施了礼,膝盖还没完全直起呢,就四顾道:“殿下人在何处?”
陶芳林泯嘴一笑,两眼就暗暗睨着董妃的神色。
明珠是最讲礼矩的性情,自然看不惯乔氏的言行举止,然而当着春归和冯慧语两位客人的面儿,也是不好当场训诫的,只淡淡说道:“王爷正陪着贵客说话呢,此时不方便乔才人前往问安。”便看着乔才人身后的婢女道:“你往丹枫亭去一趟吧,代转乔才人的致意。”
乔氏自然不依,张张嘴正想说话,却被陶芳林挽了胳膊:“咱们莫如先去园子里择几枝花叶,也好方便晚宴时瓶供。”
不由分说就把乔氏给拉走了。
途经丹枫亭时,陶芳林手上的力道也半点没有减轻,几乎勒着乔氏改变了路径,气得乔氏几乎没有去掐陶芳林的胳膊,瞪着一双水杏眼儿,奈何她这样的眉眼风情,纵使是怒极了也只添一层薄愠而已。
“陶才人像是要绑人的架势,这是为何?!”
“你当我愿意拘束你呢,无非是免得你事后被王妃责斥逾矩罢了。”陶芳林轻笑着。
“我只是想去王爷跟前儿问安,算得上什么逾矩?”
“王爷现在正陪外客,咱们好歹是有封号的才人,怎能不顾体统往外男跟前凑?王妃已经忍着怒气加以提点,乔娘要再不识趣,岂不授之以柄?”
“有王爷在,难不成王妃还敢诬篾我有失检点不成?”乔才人翻了个优雅的白眼,满脸的不屑:“只要王爷不责备,王妃又能奈何?我可不比得陶娘这样的小心,走步路都怕踩死了王妃院里的蚁虫。”
陶芳林暗暗鄙夷乔氏的蠢笨和张狂,神色里眉目间却没显现分毫,笑意自然也维持着,口吻越发的温和:“王妃是最重礼矩的人,乔娘且没看连王爷
有逾礼之处,王妃也会直言提醒呢,王爷何尝埋怨过王妃冲王妃撂脸子?王爷纵管宠着乔娘,也是万万不会容着乔娘不敬王妃的,我可是一心为了乔娘着想,这逆耳的忠言,还望着乔娘能听进去一些。”
“无非是仗着晋国公府的威势,董妃才能这样得意罢了,迟早有一天我会让她明白,女子的凭仗可不是娘家的家世!”
不是家世是什么?难不成是这张迟早会衰老的脸皮么?陶芳林又再暗骂了一句“蠢货”。
难怪在那一世,没多久乔氏便在董妃和顾春归的联手打压下惹恼了王爷,竟被王爷亲自请令剥夺了她才人的名号,打发去庄子里不闻不问,就算圣慈太后不满,一再交待王爷将乔氏迎回,王爷到底没听圣慈太后的话,渐渐的,满京城的贵眷也就忘记了乔氏这么个人儿,陶芳林之所以对乔氏印象深刻,是因为她的弟弟后来娶的是乔氏的表妹,弟妇曾经为了给乔氏争取“东山再起”的机会,托了她游说赵兰庭在周王跟前儿为乔氏求情,结果这事自然被赵兰庭当作了耳旁风,原本是易如反掌的事儿,竟然怎么也不肯出力。
为着乔氏的缘故,她结果招致了弟妇的忌恨,被弃大归时,弟弟弟妇对她冷嘲热讽不提,后来还将她的钱财席卷一空,她落得那般下场,和自己的亲弟弟不无干系!
而这一世,她却和乔氏有了共侍一夫的关联。
陶芳林当然不会仍对乔氏心怀同情,今日这番“交心”,所图无非是利用乔氏衬托她多么的知规蹈矩而已,乔氏越惹董妃的厌恨,她就越会被董妃拉拢,在周王夺得储位之前,与董妃妻妾和睦是必需的前提,周王需要晋国公府的支持,她就能够屈居在董妃之下,当年顾氏可不就是这样才能在周王府屹立不倒,占尽了周王的宠爱?
她这么个一无所有的孤女,竟然成为满京都女子艳羡的人儿,谁不知道顾才人虽是侧室却能赢获周王真心挚意?顾春归在周王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偏周王妃还逢人就夸顾氏贤良聪慧,导致多少贵族官眷对区区侧室礼遇有加,要不是顾氏命薄,后来死于非命……
甚至大有可能母仪天下!
春归哪能想到陶才人的计划是踩着她过去的足迹前进?这会儿子董妃因有家事暂时走开,她和冯娘子仍在闲谈,冯娘子压低了声儿,正好提起陶芳林:“陶才人虽是娘子的亲戚,可我还是得说,我可真有些看不得她的作派呢,乔才人虽说张狂,机心却浅,虽说也不讨人喜欢,但相比起来,陶才人这样的笑面虎才更可怕。”
冯娘子寻常可不爱在背后议论他人,她今日既说出这样的话,自然有自己的用意:“我和王妃是第一次见,有些话未免有交浅言深之忌,所以才说给顾娘子听,顾娘子必会信我,提醒一句王妃小心着些陶才人。”
春归原本就对冯娘子印象极好,听这话后心里越发觉得英雄所见略同:“我那表妹心机确然深沉,又惯爱算计他人,我寻常也总远着她的,没想到阿慧明知她是太师府的亲戚,为了周王妃,也能这样坦率的指出陶才人的可怕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