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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归首先不认为的是魏国公郑秀会被利用为对付她这区区后宅妇人的工具,虽说郑秀一定希望的是轩翥堂激发阖墙之乱,混乱之中他能够渔翁得利,但作为渔翁可没有亲自上阵的道理,郑秀已经唆使了赵洲城这枚棋子,或许也察觉了还有龚氏、温二等人的蠢蠢欲动,他大无必要涉入场战役——说到底郑秀的目标是兰庭,或者说个整个轩翥堂赵门,一个女眷的生死荣辱还不足够引起轩翥堂整体沦陷,所以春归不认为渠出继续盯着魏国公府的话,近期会有任何收获和发现。
老太太当然不同,安陆侯府是她的本家,总总迹象已经证明老太太对安陆侯这个兄长言听计从一片丹心,安陆侯既然允许了龚氏施行铲除计划,战略上至少需要告知老太太一声儿,免得老太太蒙在鼓里,还一味的坚持庇全笼络的计划,关键时候节外生枝。
而春归对于龚氏的蹊跷之处,其实已经隐隐有了猜断。
她在三夫人口中,实则已经对安陆侯府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江六是庶出,但并非安陆侯唯一的庶子,安陆侯夫人并不是出身高门望族,当年江琛仍在其叔父压制之下,婚事上不能自主,他且花耗了不少脑筋才摆脱完全受叔父掌控,娶了个自少对他一心一意的妻子,结了门不至于拖他后腿的岳家。
侯夫人的身世论来和春归倒有几分相近,耕读传家之族,祖父辈就已经是庶支,父亲也考中了举人,然而迟迟不能再进一步,连个同进士都未能取中,后来靠着同窗及族老运谋,以举人的功名谋得一任官职,而后便踏踏实实做起了乡绅,所以侯夫人是当小家碧玉养大,学了一肚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教条,“贤良淑德”得很,从来便不会违逆安陆侯的任何嘱令,自然对待小姑子是极其友睦的,且安陆侯夺爵功成之后,一连纳的几房妾室,侯夫人均能待之宽容,任劳任怨的替丈夫教养庶子庶女。
江六的生母是侯夫人院儿里的婢女,所以侯夫人对待江六就更加慈爱几分。
这就是说江六娶个婢女出身的妾室,万万不能是侯夫人打压庶子的结果,虽说江六本身不情不愿,但一定是缘于安陆侯这个生父的主张,当然不会是真因为龚氏“忠义事主”的品质,那么其中的缘故就值得推敲了。
春归怎么想,都只有一种解释。
但她需要的是求证。
对于这一求证的迫切和坚持,甚至超逾了玉阳真君安排的那一“挽救苍生于浩劫水火”的重任,这是春归源自己身的,一定必须解开的谜题。
没过几日,安陆侯府的女眷果然又来串门儿,这回来的是大太太,带着她的嫡女/宝姐儿。
宝姑娘不是安陆侯的长孙女,但她却是大太太唯一的嫡女,这就有些像赵兰心在太师府里的地位了,自来就很得宠爱,也常被老太太接来太师府小住,自然也是被老太太当作掌上明珠一般呵护,珍爱程度,简直比兰心都有超逾而无不及,所以宝姑娘便
被养成了刁蛮跋扈的性情,讨人嫌得很。
这不眼瞧着春归领了轩翥堂的几个姑娘们进来,她稳坐着毫无礼见的意识,江大太太一点都没有教诫的想法,老太太便更没有不满的意思了,但这时大太太还不及提起来意,故而老太太对春归的态度仍如往常,笑着替宝姑娘分解几句:“宝丫头也是常来常往的,亲近如同自家人,是我叮嘱她莫太讲究那些繁文缛节,礼见来礼见去的反而生份,我留了她多住些时候,这回便让春儿替宝丫头安置住处吧,你也跟着老二媳妇学了一段儿理家,又一贯是聪慧细致的,定不会有什么疏漏不到的地方。”
老太太言语里到底还是带出了几分提点告嘱,足见对于宝姑娘的重视珍爱。
怎知宝姑娘却不领情,她瞥了一眼春归,身子便往老太太怀里一靠,撅嘴嗔气的撒娇:“姑婆留我,我才答应住在姑婆家的,为的也是多陪着姑婆玩笑,纵是起居有些不习惯的地方也全都不计较了,怎么姑婆又让旁人照料宝儿了,宝儿可不依,宝儿就要住在姑婆院子里。”
大太太也笑着,一副宠纵的口吻:“这孩子,是真爱粘着姑母,今日我说眼瞅着心姐儿就快过生辰,料到必定是会喊她来玩乐一日的,趁着今日天气还好,干脆早些送她过来,她还不怎么情愿的,说就连在娘娘宫里,一应的器用饮食都极精贵可口,身边儿还围着那多女使内臣照料,无半点怠慢粗疏的,到底是不如家里更加自在。不过虑着姑母对她的挂念,又想来住上一段儿了,还算没有辜负姑母待这丫头的疼爱。”
大太太口吻里的自得,无非因为自家闺女因着惠妃的缘故,偶尔也能去内廷住上几日,这便有如金枝玉叶了,要比轩翥堂赵氏的姑娘都要尊贵,理当看不上抱幽馆等等的普通闺居,既来了太师府,就该住在踌躇园,和老太太一般享受着赵门女眷的众星捧月。
但老太太显然也是这样认为,搂着宝姑娘呵呵笑得欢畅:“我只想着你和姐妹们一处,要比和我老婆子一处更加自在,倒是画蛇添足了,也罢,便随我住在这院儿里,确然是比其余地方更加方便自在些。”
春归一贯不和浅薄之人计较,更不会和宝姑娘这么个都可以称为尚未开智的黄毛丫头争强斗胜了,抿着嘴一声不吭,只暗暗留意着亲小姑兰心妹妹有如罩了霜的一张冷脸,俨然十分不满江家表妹的显摆,但似乎刁蛮如兰心,也深知她在亲祖母心中的份量不如宝姑娘,这时也只不过敢怒不敢言而已,倒是族里的几个姑娘,连着五叔祖家的兰筝妹妹,听说宝姑娘这回不住怫园,个个都是如释重负的模样,也足见真心里对安陆侯府这位小魔星的嫌弃了。
但宝姑娘虽说是和老太太同住,还又乐意和轩翥堂的姐妹们一同玩耍的,又因老太太的特意叮嘱,春归这个嫂嫂可得当一阵“孩子王”,至少在这半日,需得照料着姑娘们在怫园游玩用餐了。
刚刚离开踌躇园,宝姑娘和二妹妹就争执起来。
起因是午餐的菜肴和用餐地点,因着老太太的嘱咐,今日都需春归负责料理,春归自然是得征求姑娘的意见,而姑娘们显然又都只看着赵兰心和江珺宝二人决断。
又说赵兰心,虽说对春归这长嫂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千般万番不对付,不过自从吃了春归遣人送去抱幽馆的茶点,又在老太太那处“勉为其难”的品尝了斥鷃园小厨房出品的菜肴,对于嫂嫂的厨艺还是十分认可兼且垂涎三尺的,奈何自尊心作祟,拉不下脸来索求,好容易等到这么个机会,当然抓紧时机满足宿愿。
“今日难得还有太阳,并不是凄风冷雨的季候,正好能在不足舫里一赏湖景……”赵兰心话还没说完,江珺宝便有异议。
“虽说不是风雨大作,但在不足舫这种四面漏寒的地方,菜肴端上来不过一刻就得凉透了,还怎么入口?更不说吃了冷食大不利于养身,心姐姐再怎么来说也算大家闺秀,这起居饮食的怎么一点都不讲究。”
“宝妹妹竟这样没见识的?难不成在安陆侯府都还没有尝过炭煨汤锅?把切得薄薄的羊肉鹿肉狍子肉往汤锅里一涮,热呼呼的吃进嘴里,这季候最是适合不过了。”
春归看了一眼小姑子,这丫头竟然知道了她和四夫人才聚在一处吃汤锅?也不知暗暗眼馋了多久。
兰筝一听,也立即附和:“汤锅好,不仅不怕菜肴一会儿就凉了,且咱们围着炉子坐着也不觉得寒凉,又可口又有趣。”
江珺宝耷拉着她的嘴角,一脸的嫌弃:“什么肉什么菜都在汤锅里煮,吃进嘴里都是一个味儿了,小门小户为图便利才这样不讲究。”
“说你没见识,你还越显示出浅薄来,真道汤锅里放的是白水么?更不说还配着二十多种蘸料,尤其是大哥哥发觉的番椒,先剁碎了,加上生姜蒜末,混合油盐腌制着,用来蘸着肉菜吃最最香辣可口,小门小户的吃法?这吃法怕是连宫里的御厨都未见闻过。”
江珺宝的确没听说过番椒竟然能做蘸料,也有些惊诧蘸料竟然都有二十多种如此丰富,小丫头对于这样的新鲜的吃食不是没有好奇,但被表姐讥鄙因而心生不愤的情绪仍然占据上风,斜飞着一边眉,满脸的骄横:“横竖我不爱吃这粗俗物。”
春归看着那张骄横的小脸是冲着她来,才醒觉宝姑娘竟然是让她决断,不用思量便拿定主意:“宝姑娘既然不爱吃汤锅,莫如便随着老太太在踌躇园过午?你爱吃什么菜,都告诉我,我遣人立时去叮嘱厨房一声儿,现加也还来得及。”
别说春归看着自家那几个姑娘,显然都是想在不足舫围着炉子打汤锅的,单论二妹妹和宝姑娘两位,也是存在亲疏远近,春归再怎么不喜二妹妹的性情,好歹瞅着兰庭的情面上,也万万没有胳膊肘子往外拐的道理。
赵兰心给了春归一个“算你识相”的神色,得意洋洋冲江珺宝一挺胸膛。
江珺宝立时就被气得横眉竖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