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赵的你血口喷人!我从来没有妒恨过我家小妹,我从来没有爱慕过费厚这窝囊废,我怎会如此的下流无耻?费惠她必须死,是因为聪儿已经答应了娶我家囡囡过门!”刘氏涨红着眼,她这时竟然还没忘记安抚父母:“阿爹阿娘,你们不需自责,并不是二老亏待了我,我也从来没有因为要招赘婿就埋怨你们,我若真是这样不知足,对父母高堂不孝,那才是猪狗不如!”
她的目光飞快从自己的丈夫脸上掠过,停留在这时比费聪还要震惊还要迷惘的长子的脸上:“大郎你也给我听好了,你的阿娘不是淫/娃荡妇,你阿爹虽然是赘婿,他出身贫贱以乞讨为生,但他的品行并不比旁人低劣,他厚道,勤快,吃得了苦,是个踏踏实实的人,阿娘从来没有看不上你们的阿爹。”
最后她才看向兰庭,脸上又再冷笑:“我妹妹死前,我就答应了她把我家囡囡许配给聪儿,不管聪儿有没有出息,这桩婚事都不会有改,我看重聪儿,一来是因为他是我妹妹的独丁,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知道聪儿有担当,是个好孩子,他和囡囡日后一定能够美满,只要没有费惠!
聪儿让费惠去娄氏绸庄,费惠能够自食其力,按说这是件好事,但我看费惠那样轻浮,这丫头和他爹一样,就是个得陇望蜀的东西,偏偏聪儿又是那样疼爱这个妹妹,费惠想攀高枝儿,聪儿一定会不遗余力满足她!聪儿和娄家四管事交好,日后必定会托四管事给费惠说媒,费惠哪里看得上普通门户?不管是嫁给官家子还是秀才举人,她攀高枝,聪儿一定会倾他所有给费惠准备嫁妆,说不定这辈子都要为了费惠的虚荣,把辛辛苦苦赚的血汗钱源源不断送给费惠维持她的体面!
聪儿和囡囡的日子还怎么过?费惠就像个无底洞,她会害得聪儿和囡囡把他们自己甚至子女都葬送在无底洞里!费厚和彭氏不会心疼聪儿,费惠更加不会心疼兄嫂,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聪儿被费惠这丧门星给拖垮了,我不能对不住小妹的托付,是,是我杀了费惠,我料到费厚这当爹的不会追究,彭氏更不愿意声张费惠是被毒死,因为她无法洗清她自己的嫌疑,姓赵的你说的其他都没错,但你不能诋毁我是丧尽天良荡妇!”
兰庭退后一步,又再退后一步。
“所以,费姑娘深得兄长爱怜就是她的原罪了?因为兄长的爱怜她有望改变命运就是她的原罪了?刘氏,你妹妹不仅仅只有费小郎这个儿子,费姑娘同样是她的亲骨肉!你到这时竟然还能说出口不能有负亡妹所托的话?你杀害了你妹妹的亲骨肉!”
“我小妹如果还活着,她绝对不容费惠如此的娇蛮忤逆!身为女子,就该三从四德,尤其贫苦出身的女子,就该勤俭踏实,不能连累父兄,费惠她原本就该死!”
“你口口声声礼仪廉耻,却不能用这四字掩盖你心里的丑陋。”兰庭不再怒视刘氏,他扫了一眼围观众人:“费姑娘在刘氏看来罪该万死,原因无非有二,我先说其次,刘氏厌恨费姑娘,是因费姑娘不听她的训教,刘氏是
家中长女,后来为一家之主,她早已习惯了发号施令,她把自认为的礼仪廉耻奉为不能超逾的禁戒,不容许半点挑衅违背,她无视费姑娘的初衷,之所以‘挑剔’,之所以反驳,着实是因心怀挚诚。
这一点刘姑娘就看得明白透彻,刘姑娘知道费姑娘实则是为了他们着想,费姑娘觉得兄长已经有了能力报答外家的照济,她希望外家,也包括她的姨娘也即是刘氏你,你们的生活能够得到改善,不再像从前一样艰苦,费姑娘不懂得你所谓的礼仪廉耻,但她是真心诚意的把她认为的幸福,要与她所在意的亲人分享。
是什么蒙蔽了刘氏你的眼睛?是因为利益!勤俭持家原本没有什么不好,这是美德,值得提倡,可你却扭曲了这一美德的根本,因为长久以来的艰苦,导致你过于看重钱财,所以你厌恨费姑娘的关键一点,是她的存在有损你的利益!
你把费小郎看作你的自家人,不是因为他乃你的外甥,而是因为他是你未来的女婿,在你看来费小郎辛苦赚得的血汗钱,花耗在费姑娘身上就是浪费,这些钱财本来应当属于你的女儿,你的外孙子,尤其当你得知费姑娘将去娄家为雇工时,你想到费姑娘一旦嫁入官家,费小郎必然会倾其所有将所有积蓄给妹妹做陪嫁,这么大笔钱财,白送给了外姓人,这就有如剜心断肠之痛,让你不能容忍!
这才是费姑娘的罪不可恕,在你看来,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你亲妹妹的唯二骨肉,她的存在伤及你的利益,所以她该死!你孝敬父母,你也的确没做过所谓荡妇淫/娃之事,但你同样丧尽天良。”
春归早已不再关注刘氏了,她看着已经泣不成声的费惠。
女孩一直背向刘氏,把脸埋在渠出的肩头痛哭,原来已经饱受恶意摧残的魂灵,其实也不能冷静面对人性之恶。
案子已然在桃源村当众审明,不过后续自然也还有一番过场,好在后续都可交给童政,所以周王一行人这日午后就回到了毫末庄,春归今日完全无心再听周王与兰庭商量他们的正事,她回到屋子里倒头大睡,她其实从来都有心情灰颓时身体便觉得特别疲倦的习惯,有一些年,当她不再拥有安逸的生活时她不敢放纵自己这一习惯,但而今的她却觉得“管那么多”,她现在十分需要一场昏天黑地的睡眠。
醒来时视线里已经一片昏黑,春归发觉自己身陷在一个怀抱里,那怀抱的气息是她熟悉的也足够让她安宁,她仍然一动也不想动,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睁着眼,整个白昼显然都已经过去了,她能够听见窗子外头小声了不少的蝉鸣,孤灯亮起的那一点火光时而就晃动一下,隔着帐子看恍恍惚惚,春归还觉得有些口渴,但她就是不想动弹。
但从背后搂着她的人却知道她已经醒来了。
他在她的耳畔呵了口气:“饿了没?想吃些什么,我去做给你?”
春归懒懒的翻了个身,趴在兰庭怀里,声音有些闷闷的:“没饿,不想吃。”
这个答案极其出乎兰庭的意料,他觉得春归倘若没有胃口一定
是生了病,便去试她的额头,就见怀里的女子抬起她黑幽幽的眼:“我没觉不适,就是累得慌,心里也犯堵,主要还是心里觉得犯堵。”
她到底是坐起来,盘着双腿耷拉肩膀:“迳勿是从几时便洞悉了刘氏的动因?”
“我锁定刘氏便是凶手后,想到她应当是知悉了胡大夫乃庸医并正好误诊过急腹症一事,正是因为她知道这一件事,所以才能想到利用这点行使杀人计划,经过察问董大,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我便在想,刘氏那时应当还没有对费惠动杀机,那么她为何打听胡大夫的为人?”
春归有些明白了:“迳勿是想到了她在心疼费聪替费厚承担那笔诊金。”
“但刘氏隐瞒了她察知的事,她并没告诉费聪胡大夫乃庸医,费聪是直到费惠遇害,才开始对胡大夫动疑。我又分析刘氏的心思,终于确定她心怀恶毒,她寄望费厚的病情会被耽延拖到药石无医地步,她不愿让费厚成为费聪的负担,但费聪在费惠身上的花耗更多,甚至不会因为费惠被选为娄家雇工,嫁人之后就断绝给养,所以我就知道了刘氏的动因,没有多么复杂,就是因为财利二字。
刘氏起初为了脱罪,不惜谤毁她已经死去的小妹的名声,说明她骨子里着实极其自私凉薄,财利在她心中居于首位,为此她甚至用勤俭的教条变相苛虐她自己的子女,而一个利字,也包括了她自己的名声。我看刘氏虽然节俭,但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他们一家的衣着虽然破旧却并不邋遢,这些都说明她的性情极度要强,她很在意别人的看法,她的贪慕虚荣并不表现在锦衣华服的修饰上,她也并不具备这样的财富条件,但她爱名利,她给自己设定了勤劳节俭的人格,她极其享受邻里对她的赞誉,踏实能干,贤惠孝顺。”
春归有气无力的点点头:“所以迳勿才故意败坏她的声名,激得她为了自辩,如实招供罪行。”
“这世上,人心最大的恶莫过于行恶而不自知,刘氏就是这样的人,她并不觉得她毒害费惠有什么不对,在她看来费聪的钱财理当属于刘家,因为费厚并是个称职合格的父亲,费聪既是她未来的女婿,就该孝敬她,把外家同时也是妻家当作唯一亲族,费惠虽然也是她小妹的骨肉,但费惠是女子,刘氏对女子有她自己的认定,那就是不该成为家人的累赘,更不应该成为刘家人的累赘,所以她认定费惠不孝,该死,她把自己视为家长,她对费惠一点也不疼惜但她认为她有资格惩处费惠,虽然她清楚一旦罪行暴露她会受到律法的惩罚,但她并不认为乡邻们,她的父母和子女甚至包括费聪也会认定她罪有应得。”
兰庭摇头,却不叹息:“刘氏心肠的确恶毒,费聪兄妹着实无辜,但一切真相大白,刘氏也终于明白她无法得到世人的宽宥,没有人同情她的‘逼于无奈’,她其实什么都没有保住,她所在意的一切都将失去,等待她的不仅仅是极刑,还有众人的指责和鄙恶,她也算受到了惩罚。”
这是兰庭看出了春归心情不佳的缘故,以他的方式给予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