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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周王率众赶到此处山坳时,劫匪已然撤离得干干净净,除兰庭和春归之外,也就还剩下那晚从金堂村被掳来的几个青壮,薛成当然会惊奇于又一场欲血奋战竟然莫名消弥,大觉所有人质竟然毫无发伤的结果着实诡异,但他并没有直接鞠问兰庭的权限,而此时当周王面前也没有必要急着盘问其余人质。
三面坡林环抱一面绝壁在后堵成的这片坳地上,几堆篝火尚且还在燃烧,火光里连薛成竟都有一种周王与赵副使形成对峙的离奇感觉。
兰庭微微蹙着眉头,他没有想到周王会突袭此处,且他从史舯等人的形容,已经觉察到周王在途中恐怕已经经历过一场血战,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周王身上正在散发的血腥味,他意识到这些,莫名便往春归身前一挡,且他也立时感觉到周王因为他这一行为忽然变得冷锐的眼神,数息之后才隐褪了,而眸色森黑,似受此幽林的夜晚浸润。
“迳勿及宜人尚好?”周王提着剑,但口吻已经平和。
“均好。”这回应可谓惜字如金。
“那我们回去再说。”周王率先转身。
丹阳子那番提醒并非逛语,坳口处果然有刺客伏击,要若周王真按原本计划般在两里之外弃马步行,入坳口时便会受到火箭偷袭,届时他们根本无法逃避,虽说人数较之占多,恐怕也会全军覆没,但因为已经有了防备,周王与薛成分散两面包抄偷袭反而打了那伙刺客个措手不及,纵管如此,双方也难免经过了一场血战,连周王都险些身中流矢。
那支箭几乎贴紧他的后腰飞掠而过,还是造成了擦伤,但当时周王并没感觉疼痛,直到这时……伤口才开始作痛,他伸手一摁,掌心便觉湿潮,周王再低头一看,中指根部显然一抹血红。
他微微一哂而已。
回到青阳县衙时已然是晨光熹微。
春归没再参与男人们的会谈,她这时正被放声大哭的菊羞“捆绑”,也直到这时她才切实有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感觉,好容易才挣脱“捆绑”,春归低头看着自己越发邋遢的衣着:“阿菊丫头,都不觉得我这浑身酸臭么?亏还敢往我身上扑……”
“大奶奶便是这会儿子刚从粪坑里出来,奴婢也不嫌弃。”菊羞抽抽噎噎的表忠心。
春归:……
“顾宜人遇险的这些天,菊羞也没心思洗漱沐浴,不
过脸上倒还不脏,也多亏得以泪洗面。”倒是阿丹看春归当真是安然无恙,一贯严肃的她竟然说了句俏皮话。
春归便挽了菊羞的胳膊:“咱们主仆两得快找个地儿把自己好生洗洗了,不然怕是会导致青阳县衙四围成个‘万径人踪灭’,走走走,先去浴室谈个心。”
菊羞于是破涕而笑。
结果春归沐浴之后是神清气爽,就是觉着肚子饿得慌,反倒是菊羞险些把她自个儿淹死在浴桶里,春归和阿丹合力才把人“打捞”出来裹上衣裳架去榻上,这丫头一沾枕头,顿时鼾声如雷。
“怕是这些天她都不曾合眼吧。”春归长叹一声。
阿丹颔首:“哪里睡得着,顾宜人与菊羞当真是像亲姐妹,菊羞连三尺白绫都备好了,说是万一宜人有个闪失,她一息都不会苟活,就算追去黄泉幽冥也照样得服侍宜人。”
“真是个傻子。”春归摸了摸菊羞的额头:“有劳阿丹姐姐了,给我打个帮手,今日我可得好好慰劳一下我家这个傻丫头,等她睡醒了就有大鱼大肉入口。”
“奴婢真是羡慕菊羞。”阿丹笑着应喏。
她忽然想起了还有另一个食不知味卧不安寝的人,几乎忍不住要念叨出来,但到底还是咽了回去……顾宜人虽是心性豁阔,却是真正的知书达理,这一路上看她行事为人极其磊落,真不枉了圣德太后待她有如忘年之交,还有周王妃待她的一片挚诚,殿下那心思何其危险,捅破了对谁都是无妄之灾,也只能但愿殿下,有点自知之明,不至于魔障罢了。
——
有一具刺客的尸首,这时被薛成亲手蒙上了白布。
周王仍是一身夜行衣,站在苍白的天光里,他冷笑,却不语。
“殿下应当认识此人吧?”薛成竟似叹息。
“齐王府的亲卫,如本王身边史舯。”周王这才说话:“万埔植,说是成国公的族侄,实则也就八百年前是一家的关系罢了,不过万埔植的确深受齐王信重,他是行伍出身的吧?”
“曾为下臣同袍。”薛成干脆把叹息叹出:“埔植脸上那道伤痕说来还是因臣所累,下臣是真没想到……埔植竟然会卷入这桩逆案,殿下,下臣既然与埔植私交深厚,依法理当回避……”
“我虽有御赐金令,但也不应干涉锦衣卫办案,薛校尉如何察证此案依据律法即可,无需问我示意。
”
薛成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只是个校尉,又是行伍出身,虽听命于皇令,当今圣上恐怕都不知道锦衣卫有他这号人,他也是认真拿不准周王和齐王谁更有胜算,也无意被竞储这个漩涡越卷越深,他的确没有想到今晚这场生死之战,到头来竟然会逼得他的袍泽……咬破毒囊自尽。
这案子着实太多蹊跷,也关系到太大厉害了!
但薛成仍然不敢袖手旁观,迟疑一阵才道:“埔植曾与下臣同生共死,望殿下……容下臣将其安葬,也算全了袍泽之谊。”
周王颔首,他拿一具死尸并无任何用处。
“另,下臣便是移交此案,也需要向上官如实陈述案情,下臣需要相询赵副使,何故匪首……是否那匪首安排下坳口伏杀,因为失利才溃逃?”薛成问。
这问题已经十分婉转了。
他其实疑惑的是兰庭夫妻两个为何会毫发无伤,这不符合情理,就算刺杀失败,毕竟赵副使作为周王的臂膀,也不可能安然脱身,匪首逃匿前完全可以先斩周王一臂。
“劫走内子及我之匪首,自认听从魏国公驱使。”兰庭没有隐瞒。
“魏国公?”薛成再次震惊了。
“匪首如是说,我只是如实供述。”兰庭当然也明白没有如山铁证根本不可能坐实魏国公的罪状,但这件案情既然惊动了锦衣卫,有的事体还是不能隐瞒的:“薛校尉可愿听我推断?”
“副使请说。”薛成忙道。
“匪首是否当真听命于魏国公我不敢断定,不过应当与坳口伏杀殿下者并非同伙,其劫持内子,诱我交付赎金,实则是欲让我暂时安全,说穿了这匪首已经洞悉刺客意欲伏杀殿下,所以行计,为的是不让我与殿下一同遇刺。我不知匪首,抑或说匪首背后之人为何这样做,但确然从始至终,我并没受到半点威胁,匪首只是游说我另投明主而已。”
薛成觉得自己脑袋都要肿了。
“这回事故,我也会上书说明。”兰庭最后道。
他虽是副使,不过也享有奏文直达天听的特权,但当然兰庭就算上书,皇帝必然也不会仅仅因为一个逃脱的匪首那番自言自语,就采信兰庭再无证据支撑的述供,治罪魏国公郑秀。
说到底,兰庭并不认为自己的份量,胜过魏国公。
这也是魏国公敢于如此行为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