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羞并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引起了淑绢内心有如山呼海啸的艳羡,春归从来就没关注过周王府内宅的闲事,一贯便待陶芳林极其疏远,菊羞几个丫鬟也从来不会多事打探陶才人的情形,这时甚至不知陶才人已经有孕的事,就更没听说淑绢已经攀上了高枝儿,之所以相请阿丹,是因陪着周王私巡那段儿,阿丹也是同行人,一来二去菊羞便和阿丹奠定了“革命友谊”,而今大伙又同住在吴王宫,来往起来倒也不会不方便。
但阿丹却是知道淑绢的事,此时留心着淑绢的神情,想到周王的嘱咐,自然是要抓紧时机动摇这位陶氏忠仆的。
便和菊羞一伙告辞:“晚上我再来寻你们,这会儿子却还得赶回去盯着内苑厨房的事务,就不和你们消磨了。”
也顺理成章般拉了淑绢一同离开。
淑绢忍不住问道:“我也听说过梅妒和菊羞是顾宜人家里的旧仆,自小便服侍着宜人,以为顾宜人会放良,替她们择一户殷实的良籍婚配,怎么竟然仍是在太师府家仆中择婚?”
“是梅妒、菊羞自己不愿放良,央着顾宜人莫让她们外嫁呢。要说来若是主母苛厉,仆婢们才不情愿终生服侍,谁不望放了良籍得个自在?但顾宜人莫说待梅、菊姐妹两个不是普通情分,便是对待青萍她们几个后头的人,也都是宽厚包容,给顾宜人为奴为婢,半点都不担心会被呵护责罚。
情形就又不同了,放良之后的仆婢也多是嫁去小门小户,保不定起初家境殷实哪一日就会发生变故,莫如留在太师府,并不会操心衣食疾苦,又不会断绝了和主家的情谊,这样看来竟是有百益而无一害,便如同我,原是太后跟前的宫人,太后宽厚,先前许了我够了岁数就放良外嫁,可我并不舍得从此离了太后再难面见。
倒是太后把我调去周王府,殿下也说了日后会让王妃给我择个家生仆,便是嫁了人,我也可央着王妃带我入宫问太后安康,这是我的心愿,半点不觉委屈。”
淑绢再度觉得惊奇。
因为陶才人笃断阿丹日后必为周王媵妾,没想到阿丹却是这样的想法。
但她当然不会再多问,还是阿丹主动和她交心。
“我在宫里见得多了,多少嫔妃们眼看着是风光无限,但伴君如伴虎,着实是稍不谨慎便有可能获罪受处,要是判死倒还一了百了,最凄良无望,莫过于被幽禁深宫,落得个饥寒病痛无人过问,受尽摧折后才香消玉殒。即便是周王府并不比得三宫六院,王妃殿下更加不是毒辣心肠,但王府里这多姬人媵妾,相争的无非恩宠,倾轧争斗不会休止也无法避免,胆颤心兢的活着,有何意趣?就连圣德太后,可够尊荣无上了,连太后都说过,最命舛不甘则是,嫁入了帝王家。所以太后根本就没想过让我为殿下的妾媵,我不过也只是服侍了太后一场,太后却不忘垂询我的心愿,且毫不犹豫成全,这便是我这一生,虽从前命舛,却未必不得柳暗花明的幸运。”
淑绢
越发的若有所思。
阿丹看在眼里也没有再多废唇舌了。
点拨的话已经说了这么多,要这婢子还不觉豁然开朗,硬要走那条绝路死途……
那也是她自遗其咎。
这晚上菊羞把梅妒拉回了安平院,正是在春归上回和兰庭、兰心炙肉的亭台上,主仆几个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确然操持起一桌“夜宴”,为梅妒已经落定的终生大事庆贺。
连兰心妹妹都参与其中。
春归让梅妒挨着自己坐,率先敬了她一杯酒:“这事儿我原本是记在心里的,后来接连发生多起事故,一时间竟被我抛在了脑后,还是大爷今早上主动提起,说汤回跟乔庄感慨,他鞋子破了个洞都没人过问,自己个儿又不会针线缝补,竟抱怨在吴王宫里远不如在太师府,这会儿子才体会到没有爹娘关爱,娶个媳妇着实大有必要,大爷可巧听见了汤回的抱怨,恍然大悟是该给汤回讨个媳妇了,今早上问我,要是不嫌弃汤回,能不能施恩把我屋子里的丫鬟下嫁给他,我才想起来这件事,一说,大爷自然觉得最好不过,我也喊了汤回来,问他是何意愿,听说我竟然愿意成全你们两个,那小子呵呵乐得嘴都合不拢。”
梅妒原本便觉羞窘,这时一张脸越发红得像要往下滴血般。
偏春归还打趣她一句:“别的事先不急于一时,只阿梅可得赶忙给汤回先做几双鞋子替换了,而今多少事,大爷可都需要汤回跑腿呢,鞋子要是不合脚,为此耽搁了要紧事务,可就有关社稷天下的大局了,千万疏忽不得。”
把阿丹说得都忍不住“扑哧”一笑,举杯就敬梅妒:“阿梅可是肩负重任,这杯酒,我先代殿下相敬,殿下此回监管江南政务,有劳阿梅操劳废心了。”
梅妒自己也都被说得笑了起来:“我是没发觉,原来阿丹姐姐也是这样促狭的?为了逼我喝酒,连殿下都给搬抬出来了,我哪里还敢推脱?拼得今日一场大醉,也只好认栽。”
她是宁愿酩酊大醉,也不肯再受这伙人的调侃打趣了,到后头来竟然听青萍说了句“喝些热汤缓一缓酒劲”,因带了个“汤”字,梅妒迟钝的思维都难免被触发了警觉,端着杯子就喝:“饮酒饮酒,需不着缓。”
把一众人笑得个东歪西倒,青萍一片好心却惨遭辜负,无奈得摇头叹气。
春归今日并不是主角,倒没有受到针对饮得过量,不过因为把青萍一派老成持重的举止看在眼里,突然意识到这位也够了嫁龄,所以把她悄悄拉去了僻静处说话:“原本我们这时在南京,其实倒不用急着操心婚嫁,可今日正好赶上敲定了梅妒的姻缘,我便想预先问问你有何打算。”
“奴婢但凭大奶奶作主。”青萍想也不想便道:“奴婢和梅妒、菊羞一样,不愿外嫁,因父母兄姐均还不知下落,唯有一件心愿,便是恳求大奶奶能帮着打听奴婢家人现今何在,要是他们都如奴婢一般幸运,发卖去了宽厚门第,只要有个音讯各自相安也就罢了,可
要是……”
“你放心,如果察明你的家人并无依傍,我会想法子让你们一家团聚。”
青萍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如此,奴婢别无所求。”
忽地就听一句:“既然别无所求,那我一提一个人选,青萍不如考虑考虑?”
莫说青萍,便连春归都被这“隔墙有耳”震惊了,主仆两个不约而同一转身,看见的却是兰庭也不知在廊庑底下站了多久。
兰庭先是冲春归一笑,又再走近几步:“我既然已经替汤回促成了婚姻大事,总不能厚此薄彼把乔庄置之不顾,青萍与乔庄也不乏交往,可觉得他是否还能托付终生?”
青萍:……
事情太突然,大爷这让奴婢怎么应对?
“乔庄师承高太医,他虽是太师府的世仆,其实我早有意放良,不过乔庄却也是死活不乐意,我也无法把他说服,他自幼便没行过仆婢之事,所以便是我依了他让他继续留在太师府,将来也会出资,让他在京城开一间医馆药铺,好让更多平民百姓受惠,如此他也正需一位贤内助,青萍若觉有意,我就正式和乔庄交底了。”
“奴婢全凭大奶奶作主。”青萍仍是一句。
但春归便明白过来青萍这就是不存异议了。
因为兰庭的归来,春归也不再回去继续“夜宴”,夫妻两个干脆去了茶庐,兰庭没让春归动手,他自己点炭候汤冲茶分盏,并不急着交谈,仿佛就是为了品茗。
已经立春,江南的冬意便渐渐为南风驱散,雨雪停了势头,如这晚,竟是月朗星疏。
月色孤灯,缄默着也觉似乎岁月静好。
但春归还是打破了寂静:“我瞅着阿低似对乔庄有意,还以为大爷对乔庄的婚事另有安排呢。”
“听阿低胡说呢,她可受不了乔庄的性情,寻常在我跟前儿,阿低都不敢多话,乔庄比我过无不及。”兰庭微微一笑:“且尹兄可是一门心思要为阿低招赘婿的,乔庄虽是仆籍,却是不愿入赘的,且他和阿低的性情也并不相投。”
春归想了一想,也笑了:“说起来阿庄和青萍的性情也的确相投,一个严谨一个稳重。”
“华霄霁最近终于了有动作。”兰庭忽而说。
“是,我也留意见他最近常常外出。”春归收敛了笑容。
“我大约已经知道了敌党的后手,也知道了孟治之外,究竟谁才是内奸。”
春归没有追问。
“杀害外祖和舅岳的元凶已经毋庸置疑,但我们也只是心知肚明而已,无法察获罪凿,所以要将元凶绳之以法,只能等到殿下得储之后,辉辉,我们仍需等待。”
“可是大爷已经胸有成竹了吧?”春归问。
“不管胜算几何,只要一息尚存,我都不会放弃将一应首恶帮凶追究罪处。”
春归深深吸了口气:“已经近了决胜之时?”
“是。”兰庭很坚定:“我要开始反击了。”